翌日。
沈幼安头还昏沉着,元宵却已端来洗面用具,隔着纱幔催道:“姑娘,快些醒醒吧,前院传话说大少爷已至城门了。”
沈幼安之前在北地睡的不过是些稻草和硬木板,如今一入了这锦窝里,这具身子像是要把之前没睡的觉都补回来似的,整个人都是疲懒状,连眼皮都不想抬,只是费力地动动手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些。
“姑娘,已经巳时了。”元宵把东西往架子上一搁,又催道。
闻言,架子床上的沈幼安动了。
元宵瞧过去,却见沈幼安只是又把头往锦被里藏了藏。
“……”元宵见言语无用,当即走到床边,伸手拨开纱幔,而后直往锦被里探去佯装关怀道:“这深秋季,也不知姑娘怕不怕冷。”
沈幼安被冻的一哆嗦,睡意消了大半,怨道:“元宵!”
元宵见这招奏效,抿唇一笑便往旁走去,嘴上虽告了歉,但大有一副下次还敢的架势,这让站在面盆架边的小棉着实敬佩了一把,紧跟着赞道:“元宵姐姐真是好本事,只一下便让咱们姑娘醒了,天知道我之前叫了好几遍,姑娘都没搭理我呢!”
小棉言语越真挚,沈幼安便越郁闷。
怎么换了居处,这赖床的毛病还越严重了?
沈幼安自觉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只好摇摇头,尽量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仗着屋内暖和,只着了一件中衣便下床净面漱口。
小棉在一旁劝道:“姑娘这样小心着凉。”
沈幼安赌气似的充耳不闻,只一心干着手头的事。
见状,小棉求助地看向元宵,却见元宵对这边发生的事毫不在意,反倒把目光全放在了身前的衣柜上,直到小棉又劝了句,才朝这边飘过来一句:“小棉,姑娘现在想必正热得慌呢,凉些让她降降温也好。”
“热?”小棉正欲多问,沈幼安见状连忙吐出漱口水,抢道:“衣服呢?待会兄长就要回来了,我们还是快些准备为好。”
沈幼安动作稍显慌乱,小棉脑子这次难得的灵光了一下,从中窥出了点什么,声音不大地说道:“姑娘的假意儿可真多……”
元宵已经挑了件宝蓝色齐胸襦裙出来,闻言转身给了小棉一个肯定的眼神,又掐着沈幼安即将觉着尴尬的点,岔开话道:“姑娘觉着这件怎么样?”
沈幼安心思被戳破,略有些尴尬,大致扫了一眼便点头道:“可以。”
得了这句话,元宵立马示意小棉过来一起帮沈幼安着衣,一番功夫后,元宵又拉着沈幼安坐在了梳妆台前。
因之前长期风吹日晒,沈幼安的肤色自然要比千娇百贵的京城女子黑上一些,再加上养父母家贫,根本没有多余的闲钱给她用来打扮自己,那时同村的顽童便经常笑她不堪,久而久之,沈幼安便知自己不入眼,也就不大爱照镜子。
如今进京虽没几天,但也窥得几分京中女子的姿貌,两相对比之下,沈幼安更觉惭愧,因而眼角刚触着镜光,她便下意识地错开了头。
元宵微使了点力,让沈幼安正对着镜中,嘴角含笑道:“这宝蓝色穿在姑娘身上不比那劳什子白色好看?”
元宵确是个会挑衣服的,这宝蓝色穿着确实是让她显得……不那么难看。
沈幼安心思微动。
小棉也在一旁捧着木盒附声道:“姑娘瞧着比昨日里白净了许多。”
只这一句,沈幼安的神思立马回到了现下。小棉倒是提醒了她,人靠衣装,变的是衣,她沈幼安依然是之前人人可贬上几句的沈幼安,什么都没变,谢长明依然会看不起她,将军府上上下下对她或鄙夷或嘲讽的眼光更不会少!
沈幼安眼里微带狠意,紧盯着眼前的铜镜,像是这样便能把镜中那副面容晃眼成京中女子的……均色。
末了,她微敛了下眉眼,显然被自己刚才猛然的发狠惊到了,思及还有旁人在,更是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元宵正给沈幼安挽着发髻,透过镜子却瞧见她晦暗不明的神色,见状立马给小棉使了个眼色。小棉本就时刻待着指令,这下得了信,连忙将手中的木匣凑近,按着元宵教给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道:“姑娘,这是大夫人特意给姑娘送来的玉颜霜,说是有美肤奇效,姑娘不妨用着试试。”
“大夫人”三个字音被特意咬重了些。
沈幼安的眼神终于动了,她的目光移向那个精致的木盒,思量了片刻,却并不急着打开,反而往外推了推,说了句:“我知晓了,先放着吧。”便没了下文。
元宵恰好已梳好了发髻,顺势接过木盒道:“我思量着姑娘见大夫人送了东西来,能开心些。”说着,她便打开了木盒,一股稍显腻味的香气便浮动了开来。
脂粉俗气。
沈幼安脑子里忽的浮现出这几个字。
小棉还记着沈幼安先前推拒的模样,为了找补,接话道:“是呀,这可是大夫人细心为姑娘挑的。”
“是吗?”沈幼安眼里尽是不信。柳夫人性子清雅,断不会用这种腻味之物,想来不过是吩咐下去,假手他人罢了,母女之情虽有,但也谈不上多浓厚。不过,小棉自大被点进来贴身服侍,言行之间多有局促,沈幼安不好再让她为难,便收了剩下的冷语。
“那母亲倒是费心了。”
“那姑娘且用些吧,这玉颜霜可是容宝阁的名品。”元宵说着便抹了些在沈幼安脸上,待摸匀了后,上下打量一眼,笑道:“瞧着确实不错,姑娘底子本就上佳,想必用不了多久咱们姑娘必定惊艳夺目。”
“你倒是会拿我寻开心。”沈幼安扯了扯唇角,起身避开镜面,“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快些去前厅吧,莫要让人等急了。”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真把她放心上的也没多少人,一路走去,有不少丫鬟婆子在忙活着,见着她了也是匆匆形色,顶多几个小些的丫鬟朝她露出了几分狐疑之色,待和同伴耳语之后,面上又现恍然,而后神色又多彩了起来。
沈幼安不再多看,这样的神情她见得多了,再看下去不过是自讨没趣,故而只敛眉前行。
走至抄手游廊转角处,身后却忽的传来一声:“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