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后,老太太照例应去佛前诵会儿经,今日却反常地没有动作,让人撤下饭菜后,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沈幼安一眼,问道:“他走了?”
“早上便走了。”沈幼安软着嗓音答道。
老太太向来受不住小辈撒娇,再加之沈幼安迈过心里那道槛之后,又无师自通地将这一能力往上提了提,老太太耳根顿时软了起来,言语也柔和了些。
“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幼安想起昨晚,耳根瞬间红得滴血,她磕巴道:“我没怎么仔细看,但想来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老太太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不是手把手教你怎么处理伤口了吗?怎么不用心学着点?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怎么办?”
沈幼安没想到老太太虽然从小生于宫廷,行事却这么大胆,她大睁着眼,不解道:“可男女有别,我、我……”
“你这孩子想法怎么这么固执?那男女有别是对外人的,要真看上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了,那是前朝旧俗,你管它做什么?”
沈幼安一噎,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复那个,挣扎了半天,这才抓住首要的辩解道:“我和他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干嘛就翻你的窗?”老太太满脸不信,原本老沉的面皮突然间焕起光来,语速也加快了起来,而后像想起什么般,忽的叹了口气,沉沉道:“你和路子昂有缘无份,既然如此,何不早做准备?将军府虽能养你一辈子,你也大可以去佛门求个清净,可天下做长辈的谁不想自己晚辈活得风火些。那临安侯夫人虽难搞了些,可谢长明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儿郎,祖母看人准,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沈幼安扮演着大家闺秀的模样,绞着手指小声应着,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波澜。
其实她第一次见谢长明,不是在将军府的抄手游廊,而是在初到京城,前往将军府的马车上。
那时的她阴郁不堪却又心比天高,于是在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后,她自觉换了个身份的自己会活得很好,更何况赵妈妈在闲聊时和她说,她有一个在娘胎里便定下亲的未婚夫,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她听着赵妈妈夸赞的话语,窥了眼如安街上的繁荣,觉得这便是自己日后的道路。
恰这时,在车马如流的街上,她一眼便锁定了人群中一红衣少年,当时她没读过什么书,只知道那少年长得顶顶好看,只是简单的一个抬手便撞开了她萌动的心门。赵妈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张一向板着的脸显出了笑意,道:“那便是谢长明。”
谢长明……
沈幼安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直到马车快经过他身边时,她的呼吸才错乱起来,原本念着的名姓也混乱了起来。
她凝神听着谢长明的声音。
却听他不屑的声音传入马车内。他说:“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沈幼安的呼吸瞬间便冷了下来,她记得,刚才谢长明身边的人提的是她的名字。
谢长明的声音隔着车帘远远地送了进来,朦胧轻小,却如万重山般压在了她的心头和眉间,她对未来开始忐忑起来。
如今一切好不容易才开始慢慢变好,祖母的一席话却将她和谢长明的事再次摊在明面上,沈幼安再次如初见那般迟疑起来,她不愿去猜想谢长明的心意,只好岔开话道:“兄长最近怎么样了?”
“谢长明告诉你了?”老太太却三句话不离谢长明。
沈幼安快速地应是,而后把话头再次引回沈岑和顺德公主身上:“兄长和顺德公主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只是十四公主受了些惊吓。”老太太虽话语平淡,眼里却有许多思量,她伸出手握住沈幼安,沉吟半晌,缓缓问道:“幼安,你想进宫吗?”
沈幼安疑惑地抬起了眸。
“可是事情来得太快,吓着你了?”老太太叹息一声,拍拍沈幼安的手,安抚道:“十四公主受了惊吓,说让你进宫陪她些时日。你放宽心就好,万事有将军府呢。”
沈幼安乖顺地点头,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祖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容貌虽与往常一样满是佛性,但沈幼安还是敏锐地感到了她沉沉的目光中掺杂了多种忧愁,像是暴雨前不散的乌云。
“待会去歇歇,下午便入宫去吧。”老太太摸着沈幼安的发顶,笑呵呵地避开了话题。
因是礼佛,所以老太太穿得较为素净,离近了还能闻到身上的檀香味,平日里沈幼安闻见总觉得心安,今日却莫名觉得烦躁,眉间阵阵发紧。她忍不住往老太太身上近了近,低着声道:“那我去了,祖母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老太太笑意一滞,声音一提,“又夏不是说去布施吗?怎么还未回来?”
沈幼安只道沈又夏大抵是在林璟那儿耽误了些时辰,因而替她瞒道:“估计快了,也许是路上遇着些什么新奇事勾住了她。”
老太太笑着摇头道:“这小皮猴……”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闯进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沈又夏身边的丫鬟银月喘着粗气道:“老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她、她……你们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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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寺在城外,不远处的溪柳街尽是些在京城过活不下的人家,如今又因边境战乱频繁,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往南迁,那条街附近更是聚集了不少难民,既是个苦困的地方,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去处。
但尽管如此,当沈幼安在施恩铺前看到彩袖的时候,还是被惊住了,不论是她的所在还是她现在的外形。
先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彩袖虽是个丫鬟,却也是穿红戴绿,收拾得光彩照人,可如今的她头发散乱,衣衫破旧,暗沉沉的像是广阔黑土里最不显眼的那个,再加上她举止凌乱,活像个从破庙里跑出来的疯婆子。
沈幼安示意将马车驶近。
被彩袖纠缠不放的沈又夏见着自家的马车,眼睛当即一亮,她奋力抽出被彩袖紧紧抱住的一条胳膊,挥手道:“我在这儿!快来帮我!”
沈幼安向她安抚地点点头,而后走下马车。彩袖见目的已经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