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言在秦湘的房间里睡了一下午,傍晚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今夕何夕,直到门外传来秦晓勇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为啥不让我翻包?我姐的包我爸的包都让我翻,凭啥她一个住我们家的外人就不让翻了?”
“嘘!蠢蛋你小点声,楼下王老师听到又要说你了。”关芳唬着脸拽过一塌糊涂的背包重新理一理,秦湘着急忙慌小跑过去打开门——
刘心言顿时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结果恍惚间又睡着了。
门轻轻关上,看到秦湘放心地拍拍胸口,关芳才扔下包啧了一声:“真不懂人情世故,连块糖都没给孩子带,里边儿就一件破衣服和毛巾什么的。我记得你姑的骨灰也是从这个包里掏出来的?”
“妈您小点声!”秦湘皱着眉头提醒她,又哄秦晓勇,“作业写完了?出去找强子玩儿去吧,等爸回来才能吃饭。”
这混世魔头嗷嗷叫着蹦跶走,关芳才小声跟女儿抱怨:“不是睡着呢吗?你爸又不在,怕啥。人家就带了一件衣服明显真没准备多留,就你瞎好心差点翻车。以后啊,没把握的事儿别开口装好人。”
秦湘坐回去继续剥蒜:“我哪儿装好人了?我确实觉得她一个人找工作不容易啊,又没大学学历又没京城户口,能干啥?再说了,我爸也难过呢,您就不为我爸想想。”
“哼,你爸虽然难过,但你爸清楚着呢,留下他外甥女儿,就得管吃管住,说不定还得管找工作、找对象,花多少钱多少精力去,还别指望钱能收回来!咱们家还打算给晓勇报个钢琴班儿,你念书也花钱,还想着留学!今年国家又闯关失败物价疯涨,钱越来越不是钱了,咱们凭啥还给别人花啊!”
关芳给她算完帐,秦湘就不说话了。
看说通了闺女,关芳得意了一小会儿,又开始为现实唉声叹气:“咱家要是那有钱有权的,留下她帮我照顾照顾晓勇、做做饭倒也成。可是厂里效益越来越差了,之前还改股份制,改完也没见有啥恢复。我在库房上班儿,一天到晚光看见入库,看不见出库。你爸这办公室主任天天跟着厂长跑债务,三角债都快当成工资往下发了,还连星期天都不安生。今晚说会回来吃饭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效益不好不琢磨怎么扩大销售提高企业竞争力,全把钱贪污下,当然好不了了。”秦湘不以为然。
“……你爸还不是为你们!再说了,他拿的是小头,大头都在上边儿呢。”关芳不满意,斥责了一句,过后还不忿,“上头一层层领导吃的盆满钵满,还有倒爷们群魔乱舞的,怪不到你爸这小虾米身上。往大了说,国家宏观调控也调不好,双轨制改硬性闯关也没改好,家家三角债都成毒瘤了,许多种原因……你爸这么说的,估计,难!”
秦湘摇摇头,“我看哪,您还是想想真倒闭了该怎么办吧。我跟着学校新闻社的去采访,就没见着一家国营工厂说情况好的,全都有问题。”
话题太沉重,母女俩沉默一会,最后由关芳拉回到原题:“反正心言这丫头看样子也不想留,咱们客气客气就得。她要真留下呢,那就得干活,忙一点也算帮她走出伤心了,你要不好意思就在学校待着。还有,你跟那个盛宇处得怎么样了?要我说别出国留学了,抓紧了他才是正经……”
××
晚饭做了几个菜,秦照新又从外边带回来两个卤味,吃得秦晓勇满脸都是油。大人们兴致不算高,也不知道是专门为了下葬后的气氛到位才压抑自己,还是……确实无话可说。
直到下了饭桌,秦照新才大家长般教育刘心言,问她准备做什么样的工作,有什么经验技能,未来规划怎么样,刘心言都语气诚恳、内涵空心地敷衍了过去。
秦照新最后总结陈词说客套话:“注意安全,别去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不到也不着急,反正有我呢。我也会在厂里打听打听,有机会帮你留意。哦还有,在家多住几天吧,等工作安顿好了再说,不然外边儿人家看着也不像样。”
关芳假笑着附和,“是啊。湘湘不常在家,你正好有地方住。明儿还可以先附近转转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她边说边看了秦照新一眼,忽然福至心灵般发现秦照新担心什么,马上提高嗓音接上:“干脆早上跟我去买菜好了,熟悉熟悉新小区的老街坊们,李阿姨啊、王奶奶、冯奶奶她们。你还记得吧?来京城来得少,不记得也正常。”
“对,”秦照新点头,“是该再认认。”
前两个没印象,但冯奶奶?刘心言一听就想起来,小时候跟妈妈回来看姥姥,有个比姥姥年纪还大的邻居老太太总爱给她糖吃,就姓冯,也在配件厂工作。那时候还住四合院呢。妈妈讲八卦时提过冯奶奶是个万事通,或者道德纠察兵,任何人家的风吹草动都会被她传遍全厂。
梦里可没有这一出。刘心言心中嘲讽——所以这是明知道自己不会多留,就准备把努力挽留、自己却不领情的消息传播出去了?她现在可太清楚这一家子会想什么了。
总不可能好心到要给自己介绍人脉吧?
看来舅舅家现在也挺要脸的,不想承担坏名声。可惜他们不知道,即使他们欺负一个孤女,也没谁为她出头过,所以名声好坏都对他们毫无影响。而且未来配件厂倒闭,秦照新在内的所有领导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名声早晚会一坏到底,想变好还得从秦湘的女主角光环里为他洗白,改成所谓“陷害”。
这么想想挺没意思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忙,整个社会都沉浸在金钱的诱惑里,心态失衡、浮躁冲动,哪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别人身上呢?舅舅家是这样,老街坊是这样,就连刘心言自己,不也是只顾自己吗?
所以她不打算浪费时间,也不想为梦里尚未发生的事提前买单。
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状态。
××
刘心言出门很早,秦湘还在一旁裹着被子舍不得起的时候,她已经跟舅舅舅妈打过招呼离开了小区。当然,顺手就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背在了身上,如果一切顺利晚上就不回来了,到时再打电话约着去暖坟就行。
下火车前、昨晚睡前都反复思考自己能做什么,现在基本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是梦里做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