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页旁密密麻麻写着注解,文字却不是各个好看,飘忽不定,一看就是赶出来的。云啾啾分外爱惜,将墨拿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滴上去。自他记事起,还是头一遭尝到相思入骨的滋味。
李三径临走前,因不知何日回程,特意把剑谱的后面几卷全部标注下来,交到夫郎手里以做解闷之用。
云啾啾照常吃过大夫给开的药,用凉水激了激脸,总算从望归之念中回过神,提剑练了一会儿。
他敷脸的软膏已经停了,也不用怕被洗掉。那天他打在汤泉外给自己来一个巴掌,后来被水上烟雾挡住,又闹了一出,竟是直到第二日敷眼的时候才发现脸颊上也有红痕。
李三径拽着给他上药,硬是耐住脾气没有发作,倒让他先察觉到难堪。
后来去城东看戏,红痕已经淡到不仔细瞧就看不到的地步。只是妻主坚持,他便也多抹上几日。这声妻主如今喊倒无不可之处,虽说定亲礼耽搁了下来,但李三径还是写下庚帖送去玄女观,拜托那里的主持帮忙合一合八字。
云啾啾的那份庚帖是他亲笔写的。
他母父都不知下落,就算活着在他眼中也不如死了。如此,便剩下黄金枭这一个名头上的亲眷,但云啾啾偏要自己来写,也无人阻拦,只是他记不得具体时辰,仅能写个日期上去。
论理该封存了直接奉到观里,他却趁着夜间偷溜到李三径屋里,去看对方的生辰——二月十五,倒是跟玄女诞辰撞在了一日。
云啾啾终于走入殿内,在神像前闭目。
正午,秋日的太阳没有夏季蒸煎,倒是送来凉风驱暑。绿卿到院中来禀:正夫,将军府的宋老太爷问您要不要过去用饭?”自从李三径提笔准备定亲之用,府里上下便很有眼色地改了称呼。
“宋老太爷?”云啾啾很是疑惑,这是个他从没听过,也素未蒙面的人。更何况,整个将军府,他仅与黄金枭打过交道。
绿卿赶忙说道:“正夫若不愿意,推了也是可以的。”
云啾啾摇头,无论对方有没有恶意,他都不惧。当初跟李三径还没议亲的时候,他都敢去见展云,何况是现在?
……
一张沙盘摆在帐篷里。
李三径端坐在一边,抬手将一面小旗放在峡谷之中,两面一夹,便是必死之局。
她前番杀死将来会称霸一方的胡族首领,却忽略如此一来,势必会有一个新的首领会统领各个部落,而这位新头目就变成了没打过交道的陌生人。甚至胡族这局散沙比重生前还要早一年聚拢。
这是个好处坏处都有的局面。
毕竟,李三径记忆里既没这个人,多半意味着对方在前世的胡族内斗中就被打败。但与之相对的,这个人的部署、战略,对于归州驻军而言,都变成了一无所知。
她身边的亲兵掀开帘子,黄金枭走进来:“何秋刚才来报,达化可汗已经派人来见她了。”
黄将军的意思很明确,最好在外面打这一仗,不要让胡族在开春前缓过劲儿来,尽量使归、定两州为主的边境百姓在冬日过个好年。
本朝其实还称得上太平,不算前世那个已经去见阎王的草原霸主,至今没有养出妄想攻入关内的外敌。但胡族一到冬季食物匮乏,总想要来临近的几个州“打打秋风”,搞得大家不胜其烦。
黄金枭看向沙盘上的那面旗:“疏不间亲,你们确定达化可汗能出兵?”
军师面露笑意,摇着扇子把旁边的凳子挪给她,语重心长:“金枭啊,学东西不能学死。你什么时候见这个词能用在权力争斗之间了?一个刚刚俯首称臣的可汗,面对与她兵戎相见过的姐妹,难道就这么确信自己的势力不会被进一步削减?”
“别忘了,她们过去就沾过亲眷的血。”李三径补充一句,提醒好友道。
黄金枭翻个白眼,打着哈欠把胳膊支在好友的肩膀上,顺着对方脖颈上的红绳,轻轻一勾,把一个护身符提溜上来:“要说权力,展云能给你带来的好处比你夫郎大吧。你也没因为这给娶他啊,还不是喜欢上我义弟。”
李三径一把将平安符拽回来,妥妥帖帖地放回原处,绳子不长不短,刚刚好坠在心口的位置。
这是云啾啾送她的,跟剑柄处的穗子一样,珍贵得紧。
想到这,李三径又有些可惜。她现在握的是支缨枪。此番出征,她仅有一个开了光的护身符随身。
军师拿扇子在两个小辈的手上各敲了一下:“都不许闹了!等何秋那边一确定达化可汗出兵,我们就把跟对方串通好的事传出去。记住了,消息散播一定要是从达化可汗那边来的。”
然后,她们就等胡族头目去找人兴师问罪。自然,对方也有可能根本不去,但这并不是很重要。
毕竟,达化可汗的人马已经撤不回去。
军师将峡谷的小旗换成她们自己的人马,多好的伏击机会,可一定得让胡族的头目知道。
暗夜之中,火把为号。
李三径埋伏在斜坡上,对着达化可汗的来使笑道:“等这次斩了你们的首领,达化可汗千万不要忘记两方的约定。”
来使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话,回答着肯定的话语。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火把亮起的瞬间,旁边的这位归州先行就带兵径直冲了下去,于是忍不住暗笑:果然是年少气盛,容易信人,一时的共同抗敌可不意味着是一辈子的好友。
而在来使的身后,一柄胡刀突然穿进了她的胸膛。
黑暗中,军师大声喊着达化可汗的使者遇刺,下方的火把却不能把半山腰全部照亮供她们寻找凶手,而她的声音也无法穿透兵戈碰撞组成的壁垒。
一直杀到天明,尸横遍野。
李三径挑着胡族首领的脑袋向上抛了抛,身上的鲜血还没顾着擦。她的肩膀上多出一道血肉翻出的刀痕,她却毫不在意地向上跃去,发出清清朗朗的笑声,好似私塾里中了头名的学子向她的恩师邀功一般,炫耀地将人头拿给军师看。
军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达化可汗的使者被杀了。”
“什么?”李三径十足的惊讶,至少在外表看来是这样,“有敌军趁乱摸上山?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