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酒吧遇到阿莱塔的。
当时任务结束,我打算直接回家,但想到弟弟不在,我回去也无事可做,所以决定去酒吧小坐一会儿。
妈妈时常夸赞我的工作态度,结束后直接回家,从不拖延,爸爸则说我应当有自己的时间,像他年轻时就想成为摇滚歌手。我都能将他之后的话当台词背下来了,但每次却还是不得不听再听一遍。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变成爸爸这样。
小酒馆里的人不多,但看上去很干净,不会遇到麻烦家伙,这样想着,我很快就知道我错了。一个女人和我搭讪,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了她,她说:
“可是你有流星街的口音。”
我扬起眉头。
妈妈是流星街出身,本要落入帮派的手里,爸爸在一次任务时同她遇见,将她带回了家,意外发现妈妈有成为杀手妻子的才能,两人就结婚了。
我学过的语言不止通用语,作为杀手,应当掌握各种语言,至少是最常用的那些。竟然一下就听出我的口音,这个女人,死掉肯定会比活着更好。
当然,没人付钱,我是懒得下手的。
“是么。”我敷衍得回了,不想搭理她。谁料她愈发对我产生了兴趣,或者说,是我衣服上的十字架装饰吸引了她。
像是喝醉了的女人将手伸了过来,抓住我衣服上的一个十字,用力一拔。我没来得及阻止她。
“这件衣服是AM的当季新品,”我说,“很贵。”
“啊,抱歉。”她好像清醒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又抓着十字架,朝我张开了手心,表示投降:“我没钱。”
“那就用命偿。”我说。
“我就住在附近。”她直接下了高脚凳。
女人和酒吧老板熟悉,让老板将我的账单记在她那儿。
偶尔让人请我一笔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这也不是请,她毕竟弄坏了我的衣服,换新和返修都要好长一段时间。
“阿莱塔小姐,”老板却面露为难的模样,“要不,您先把之前的结一下?”
“有多少,我来付。”我脱口而出。
这女人有可以被利用的地方。
首先,这附近的房价是全城最高的;
其次阿莱塔是个好发音的名字,这说明她的家人一定不需为她的未来操心,担心她会过上贫瘠的生活,因而在名字里不存在任何期望——前提是她家所在的范围通行通用语的话;
再者,她知道流星街,并且能轻而易举地提起,完全不担心我转眼就变成炸弹将她炸飞。
“那太好啦,”老板的手伸到桌下,拿出了出乎我意料的一本厚账单——我还以为开在这儿的酒吧年代不会很长呢。他舔了舔手指,疾风般翻到一页,又伸直手掌,做出让众人倾听的手势:“之前阿莱塔小姐为全场买了三次单,是——”
“不就是欠款!”阿莱塔的手用力拍在桌上,打断了老板的话:“会有人来付。”
老板无奈地看着她离开,看来她的信誉还有剩。
在去往阿莱塔家的路上,我不禁想象她是怎样的人,或许是家中破产,日日喝酒打发烦恼。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实在一般,就像弟弟常说我读故事时语气没有起伏,我大概是不大适合进入故事里的。
阿莱塔的家,就和会在故事里出现的一样,虽然比我家差上太多,她家却有着独特的氛围——像是间鬼屋。
无人看守的雕花大门摇摇晃晃,她没带钥匙,直接翻了上去。我以为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意外于她身手的轻盈,她抓住栏杆,一下跃起,身体秋千般荡过天空,好似要跳到月光上。
“这是你家吗?”我也不禁问道,加重了“是”这个音。
“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她说。
我应该对她说“我不相信”,但其实我并无所谓。
我们穿过剪成了棋盘形状的花园,绕过已经干涸的喷泉,这回走了大门,因为有着古怪动物雕像门饰的门是开着的。
房间里的摆设众多,我不禁衡量起哪些能卖出好价钱,可惜我对艺术品一窍不通,用凝看却能明白,这里是一个金库。
“你在做什么?”阿莱塔站在楼梯上,对我说。
我跟了上去,她带我进入一个房间,径直推门而入。房间里没有人在,看上去满满当当,纯因堆在一起的书所致,虽说很多,却不显乱。通往阳台的窗户是开的,我远远就能看到上面掉了不少落叶,这里不可能是阿莱塔的房间。
我这么想着,她已走进衣帽间,也叫我进去。
“这里的衣服你都拿走吧。”她以命令与请求的口吻说,说着扯出一件带毛领的大衣:“光这一件,就是你那件的好几倍。”
衣帽间和我家的差不多大,塞满了各种衣服,散发着灰尘的气味,看来这座房子老旧到没有新风系统。
”我不是收破烂的。“我说。
阿莱塔忽然笑了。
我完全不明白好笑在哪里,但她确实是笑了。然后她又哭了,用双手捂住脸,身体慢慢缩小,蹲在了地上。
我沉默地看着她,又转向房间里的衣服。
这里有一个人的回忆,阿莱塔的回忆,阿莱塔和他人的回忆。
把回忆带走,是很容易招致仇家的,虽然我是无所谓啦。
“你和恋人分手了吗?”我问她。
阿莱塔发出了呜咽声,叫得和三毛刚出生的孩子一模一样。
她的脑袋木鱼一样点了点,又左右晃了晃表示否认:“我只是饿了,好饿。”
“你在酒吧应该点些吃的。”我说。
她同意了我的看法,又站起身体,朝我走来。
她的手贴住我的胸前,脑袋靠上我的肩膀。
“你和他一样,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手绕过我的脖颈,抚过我的头发,从上到下,冰凉的手指触碰我的皮肤。
“发型也很像。”她说。
“但我不是他。”我说,在想要不要把她推开,她却先后退了一步。
还是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