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默刚铺好被子,开门准备朝客栈老板多要一个睡枕,便听见那头的质问之声,迟疑一下,又将房门关严了。
他折转身,正见霍临风一脸寒意地盯着他,意味很明显,若他今日不就此事讲出个所以然,恐怕这关是过不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躬身揖下去,“晚辈与袁姑娘,确实只是寻常交情。”
“寻常交情,她不知礼数你也不知吗?男女授受不亲,你竟与她同住,你让她今后如何嫁人?”他少有的激动,清俊的眉眼拧在一处,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霍临风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性子也是洒脱淡然,随性自在的。
他的淡漠与陈文默不同,陈文默遇事是表面风轻云淡内里却是惊涛骇浪,他喜欢把事压在心底独自消受;而霍临风则不然,与世无争的日子养出的是勘破世事的波澜不惊,平日小事虽喜欢得过且过,大事却并不含糊。就如今天这事,若是揪不出个是非因果,他断然不会放过他,是以他今日少有的严肃。
陈文默默不作声听着,将拱手改做长揖,“我与袁姑娘来的路上有官兵追捕,晚辈想着若能凑在一处两人轮流守夜好有个照应,不至于被追兵钻了空子,是我连累了袁姑娘,但前辈放心,晚辈对袁姑娘并无非分之想。”
霍临风“哼”了一声,“你最好没有,她就算行事再荒唐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要是把你那点小心思花在她的身上,别说救不出你爹,连你我也不会轻饶。”他厉声斥道,后又补了一句,“你最好把你那点念头收一收。”
他依旧弓着身子未起,抿了抿唇,闭眼轻轻呼了口气,“晚辈记住了,只要我爹能死里逃生,晚辈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
他的气本就因他的说辞消了些,听到这又蓄起了火,眯起眼睛道,“我听若卿说你博闻强识,夸你见识广博,是个惊艳之才,就没听过大丈夫当不为五斗米折腰吗?”
他默然点了点头,“听过。”
“那你做这可怜样子给谁看?以为谁都会像若卿一样怜悯你?”他顿了顿,又道,”我不知你父亲是如何教养你的,让你可以如此没骨气地卖惨乞食过活。”他端坐在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一时间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说。
其实打他第一眼看到陈文默就不喜欢他,他的眸子深如枯井,让他猜不透这孩子心思几何。他每见他对人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哪怕是对他,对王洛川,或者对袁若卿,他都觉得陈文默是在假装,他其实有着一身傲骨,本是宁折不弯的凛然性子,如今却为达目的出卖品性。他待谁都恭谨,待谁都疏离,却又有着不择手段的劲头。
尤其是对袁若卿,他在她的面前有意无意地卖惨讨好,今日初见就行如此残忍之事挖了百户的眼睛,只因那个百户瞪了袁若卿一眼,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的行事举动让他惶恐,这样狠厉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与袁若卿分道扬镳,他必定也会如此不惜一切代价对付她。
“前辈,”陈文默打断了他的思绪,“您有过面临食嗟来之食抉择的时候吗?”
他一时没听懂,只觉这话颇为冒犯,便反问道,“什么意思?”
不知不觉间他的眸中蓄起痛色,却只一瞬便消匿无踪,又恢复了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没什么,只是想说,其实我父亲并没有教养我几年,我品性低劣,实是我自己之过,与他无关。”
他其实有一段不堪的过往,霍临风的那句“卖惨乞食”又让他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想反驳,可还是忍住了。往事让人知道了又如何呢?除了看戏嘲讽,甚至连怜悯都不会有。可他又用谁怜悯呢?袁若卿吗?若只为自己,他还真是用不上。
霍临风察觉了他的反常,也一时不忍,并不愿再与他计较,叹了口气道,“我霍某也不喜欢管闲事,但有一点你必须要向我保证,无论遇到什么状况,就是你死,你也不许连累若卿。尤其是掩护你出逃这一事,事毕,你必要与圣上澄清此事,绝不准连累袁家。”
许是大病初愈又折腾一天,如今又被霍临风好一顿问话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语气还是坚决的,“前辈放心,我必不会连累将军和袁姑娘。”
霍临风看着他这个模样,觉得甚是头痛,挥挥手叫他离他远些。
翌日清晨,天刚破晓,袁若卿就蹑手蹑脚趴上了陈文默的门缝,以至于陈文默开门时她不妨,直接一个跟头栽了进去。
霍临风也早早醒了,本还半靠在榻上捋他的青堂佩,被门口动静惊动便也跟着直起了身,正撞见袁若卿捂着脑袋龇牙咧嘴。陈文默要去扶她,被她赌气拍掉了手,“你……”
她本想说你开门都不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吗?刚开口就觉得不妥,一则她是悄么声来的,二则隔着门他怎么知道外头有人。
可这火气没处撒着实憋闷,于是只能撅起嘴狠狠瞪了陈文默一眼。
“没个女孩子样,让人看见成何体统?”霍临风数落道。
袁若卿“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们也起得早,这不昨晚有事要与陈兄商议,你又不让,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装不住事,这一夜,我是辗转难眠,您瞅我这眼睛,”说着就指着眼眶给霍临风看,“是不都黑了一圈?”
霍临风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淡笑了一声,“去吧,有什么事现在说去,别把你憋坏了。”
袁若卿听了甚是欢喜,朝他咧嘴一笑,扯着陈文默袖子就要走。
“诶,”霍临风自两人身后喊道,袁若卿不明所以回了头,只见他指着她的手,目色沉沉道,“放下。”
袁若卿低头看了看,颇为无语地收了手,又赏了霍临风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行至房中,袁若卿迫不及待关了房门,关切道,“我霍叔没难为你吧?”
陈文默笑了笑,“没有。”
她这才呼了口气放下心来,“那就好。”却见他脸色不佳,又追问道,“你怎么了,又生病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最近事情繁杂,有些疲累,过了这阵子休息休息就好了。”
袁若卿把人拉到案几旁坐了,“我昨夜确实想了一宿,那个王洛川的话,当真可信吗?”
陈文默“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