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袭来,傍晚的天色说变就变。凉风透进纱窗,沁入肺腑,窗前站着的裴子初不禁轻咳出声。
自从沈念踏进别院,裴子初便一直在此观望。方才喝下极苦的良药已见效,他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感,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啃食身骨,嘴唇泛白,冷汗早已濡湿轻薄白衣。
手中握着的书册吹动,这是沈念派人送来的书,兴许是怕他一个人待着太过无聊,尚且能有东西可看。几缕墨发垂在胸前,裴子初安静望着别院中的人。
沈念,是半月以来他听到次数最多的名字。姜游年每每来探诊,都要提及这位救他的长公主,从进入学宫到猎场刺杀,桩桩件件,他向来垂眸安静听着。虽然他不曾在场亲眼目睹,但却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那么,她对自己又究竟了解多少?
第一次相见,她便能唤出自己的名字。裴子初至今也不明白,她到底是从何得知,又为何要把自己带进大周皇宫疗伤。她让自己待在别院,派人体贴关照,到底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这次来别院,是要暴露本性了嘛?
裴子初眸底显出戾色,更添几分警惕。不过就算他猜忌再多,也清楚地明白,能继续待在此处疗伤,于他最有益处。他抬起手腕,见上面的刀痕伤疤纵横交错,沉下气息,体内升起微弱的游丝般内力,飘忽不定,但很快消弭不见。
裴子初唇角抿紧。
废物。
“轰隆——”天空划出一道白光。
花瓣吹散零落,不经意落在沈念的发梢间。雨水成帘,房外的廊上摆着两把红色油纸伞,望着走出桃林的身影,裴子初撑伞走进雨中。
“看起来你的身子好多了?”沈念打量他的神色,比初见时好转太多。
“嗯。”裴子初回过神。
撑伞的宽大衣袖滑下,恰好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腕。沈念看清上面的伤痕,眉头不禁蹙起:“你的筋脉……姜太医说治好仍需一段时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我就好。若是你想出宫,我可以立即派人送你出去。”此时,沈念全然忘了曾答应姜太医把病人留下的事。
“修复筋脉一事,姜太医已同我说过,另外,多谢殿下的收留之恩。”裴子初暂时没有出宫的打算,而是想早日把伤势治好。
沈念颔首,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觉得自己的这番探望也已经做到位了,于是右臂单手抱猫,用受伤的左臂撑伞,转身离开别院。雨幕中的背影越走越远,裴子初睫毛轻颤,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
她竟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沈念全然不知裴子初的心理变化,等走到前殿,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视线,立即扭头看去,那股目光又立刻变得毫无踪迹。似乎从早上起便一直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想到这里,沈念眸光沉了沉。
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三日。
等到了第四日,沈念从藏书阁中走出,挑选了几本古籍。宽阔宫道上,空空荡荡,来往的人极少。她抬脚刚要踏入昭阳宫,却又忽然停下,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最后推开了一座冷宫的大门。
宫殿荒凉破败,纱窗上满是灰尘与蛛网,鲜少有人踏足。
沈念走到院中,垂眸间,浓睫在眼底洒下阴影,凉风吹起淡青色衣角,让她的身影显得更为清瘦。她仔细安静听着四周传来的簌簌声,抬头望向四周树木,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沈念眉头蹙起更深,她竟然连跟踪自己的人都看不到。
正想着,前方的树荫叶片飘落,从中传出急促声响。一片细叶突然朝沈念飞来,她瞳孔微缩,反应极快,侧身闪躲时还不忘扳动臂上箭弩,瞄准叶子的来处放了一箭。细叶从脸颊侧边飞快划过,削掉了几根发丝,悠悠荡荡散落在地。
沈念站定,看清树干上翘腿坐了个白胡子老头,而方才射出的那根箭矢正被他夹在两指之间。
“反应还不错。”树上的白胡子老头轻哼一声。
“那皇帝老儿还专门派了影卫盯住你,哼,几百年了,也不知道沈氏后人是不是真的出了个有能耐的。”
影卫?
沈念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你不必四处再看,那人方才被我打跑了,想必此刻应该已经昏过去了吧,我方才下手虽不算重,但那影卫也得有一段日子再不会露面喽,哎,资历浅薄的小儿呀。”
沈念蹙起的眉头不曾舒展,不悦道:“那阁下为何要跟踪我?”
白胡子老头一噎:“你个女娃娃,可莫要胡说。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在别处待着实在是闲得无聊,便随意出来走走,见到有人监视你,便出手替你解决了那人,这账怎么能赖到我头上来?”
自由出入皇宫,这叫随意走走?沈念眼底探究之色更浓,她猜不透此人身份。
“哦——”沈念挑眉,“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谢过阁下,那我也不打扰阁下的随意走走,还请便。”
看到人即将转身,白胡子老头急忙阻拦:“哎,女娃娃你等等。”白胡子老头从树上快速飞下,稳稳落地,挡住沈念的去路。
沈念目睹全过程,内心是难以抑制的波澜。这个架空世界竟然真的有轻功存在?
“阁下还有何事找我?”沈念面色平静。
白胡子老头神色狐疑,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喜色,但很快又摸了摸胡须不满道:“你今日见到我,就没什么想说的?我观你体内毫无内力,见我武艺高强,你难道就不心生崇拜,就不想着,拜我为师?”
沈念确实对轻功动了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清脆道:“不想。”说完,她便告辞离开。
被留下的白胡子老头瞪直了眼睛,这女娃娃她竟说不想拜师?!曾经有多少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求着拜他为师,他都不屑一顾,今日他主动提出收个徒儿竟然还被嫌弃拒绝了。此事若是被他那大哥知晓,肯定要笑上一整年。
“不识好歹!”白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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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昭阳宫。
众人正围坐在一起吃晚膳,头顶突然传来响动。徐嫔抬头向上看了看,问:“这屋顶上传来的是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