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送你的,那日让你沐了凉水浴,她很是过意不去。”
“夫人只是误会了,怀璧并不敢当。”
“府上账中,都说我对云胡太过骄纵了些。”谢育生不经意言笑。
秦怀璧一时间没有说话,却只沉沉看着榆木案桌,轻声道:“我倒觉得,这世上若还有个人能全心纵容,便不会觉得太过孤寂。”
“是么?”谢育生抿唇一笑,墨长发丝落在颊边,笑容俊美无俦,“那若是有人全心纵容你时,不知秦姑娘又是如何自处的?”
秦怀璧怔了怔,唇角笑意凝在一处,良久,一字一顿,绝无回寰:“怀璧无福之人,自然,无能消受。”
谢育生唇角弧度一勾,似是并不在意,“三日后,你随行前往长渡城。”
三日之后,乌州府外一支商队行往长渡城。
烈日昭昭。
领队的年轻商贩回身看了一眼,一名身量颇瘦小的管事知其意,策马赶上来,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伤已好了?”年轻人昂着头,□□ 骏马行得不急不缓。
管事穿着一身蓑衣,斗笠半遮面,露出尖俏下颌,以及脖颈上隐约一道新鲜疤痕。
“托大人的福。”声音中丝毫未见怨怼。
“这方是你的本性吧?”年轻人忽然笑了笑,“殿下和我,当年都被骗了。”
“本性?”瘦弱的管事低低笑了声,伸手一扶斗笠,露出清亮至极的眸子,“连我自己都看不透,大人却看透了?”
此刻扮作了商贩的左将军孟佩,缓缓将目光移过去,上下凝濯片刻,只说了四字:“天生凉薄。”
天生凉薄?
秦怀璧咀嚼着这四个字,愈是回想,愈是唇齿生寒。
从乌州府到长渡城,脚程快的大约需走上六七日,只是扮作了商队,暗中监视着流民装扮的士兵们,孟佩行得并不如何快。
因天下四分五裂,诸侯林立,烽烟不断,大道上常见流民们四散,诸城池的看守也习以为常,他们拔出刀剑,呼喊恐吓这些难民,不准他们入城,将他们赶上周围的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
落脚在离长渡城十数里远的营账中,秦怀璧拆开右手上包裹的棉布,粗粗看了眼长出的新肉,果然,没有再长出指甲片。
昨日痛楚尚惊心,今日却已痊愈。
这世上万物,历过再多伤痛,在时光流淌中,总也能渐渐完好。
秦怀璧弯腰出了帐篷,看着周遭莽莽群山,他们留在此地,已经一月有余。
眼见孟佩带着数人一身尘土,下山而来,秦怀璧急忙跑去,问道:“如何?”
孟佩依旧对她不理不睬,他身后一名模样老实的汉子抹了把汗,笑道:“姑娘,渠首已经找到,正在改道。”
“与上将军约定的日子,大约还有半月。”秦怀璧心中盘算了片刻,又望望这极晴朗的天色,掩饰住内心焦虑,“祥叔,来得及么?”
祥叔沉吟了一下,并不敢答应,秦怀璧心下一沉,却听孟佩道:“按照约定,上将军明日率军开拔,今晚便开始了吧?”
春日里是极干燥的天气。
镇守长渡城的是老将王承载,老将军生平并没有什么嗜好,唯好酒,入夜之后便会在府上小酌几杯。
这些日子雨水颇少,空气中都是尘土的味道,老将军倒了一杯酒下去,忽听门口军士传报:“将军,前边斥候传报,叛军已祭过天地,明日便会开拔。”
老将军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领军是谁?”
“谢育生。”
“羡王啊。”老将军低低叹了口气,花白胡子略有些翘起,他神色不动,“终有这一日,来便来罢。”
话音未落,空气中弥散开一点火星子的燥味儿,蒙蒙夜色之中,亮光一现,却是远处群山秀木中,映得天边星子也黯沉了下去。
老将军走至窗边,眯眼望了望:“莫不是这山上走水了?”
“天干物燥,长渡城周围群山上多是挖野菜充饥的流民,只怕是夜半烤火,点了这山也未可知。”副将忧心道,“将军,需要派人去扑灭么?”
“大敌当前,不得分兵。”老将军霍然转身,“传令全军,明日一早在点将台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