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院的灯火渐次熄灭了大半,下人们也早早被禁足不许走动,诺大的太子府即刻静了下来。就连归元殿前也大门紧闭,廊下挂了两只大红灯笼,除却守夜的婢女和金鳞军侍卫外,连管家也早回了自己的宅子去。
冯春生突自哀嚎半晌见无人理会,板着脸坐直掸了掸裙角。夜深后气温也骤降,她缩着脖子搓搓手,环顾四下,就要往床上爬。左腿才上去,随着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她翻着白眼认命般又滚下来往书房里挪动。
他睡前喜欢看书,手不释卷,一手撑住额头,另一只手翻页。低垂的眉目少了白日的冷漠严厉,睫毛微动如抖翅的蝶。
“说说吧,什么情况。”
冯春生扫了眼空荡荡的贵妃塌,只得就地侧身躺下。刚伸直了腿,就听头顶上传来太子似笑非笑的声音:“难怪李乘风说你是个软骨头。”
“咦?大师兄什么时候说的,好过分!”冯春生两颊嫣红,气得鼓鼓的神似愤怒的小青蛙。可说归说,她还是调整了姿势,以便躺得更为舒适。啧啧嘴,惋惜道:“这个时候要是再来点卤味就完美了。”
太子闻言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来者何人?”
“不知道,但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冯春生打个呵欠,胸口微敞,若非酒意恐会觉得有些凉意。
“呐师哥。”冯春生缓缓闭上眼,唇瓣一张一合,声音逐渐轻下来。“我想回山上了。”
“回去做什么?”太子翻了页书,随口问道。“青灯孤月伴山雪,你能耐得住那些寂寞?”
等了许久都不再有声音,太子终是抬了抬眼皮子。冯春生已酣睡,略张着嘴,单薄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天还有些凉,这样躺上一夜是定然要生病的。
太子收回视线继续看书,通臂的红烛火光跳动不止。片刻后,许是看得累了,使劲捏了捏鼻梁,放下书起身要往房间里走。岂料才踏出一步脚腕就被人一把捏住,力道有些大,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冯春生仰着头,醉眼迷蒙,口齿不清道:“师哥你好狠的心,也不怕我冻死在这。”
太子用力一抬收回脚,先是掸了掸袍角,忍了忍,最终还是唤来婢女更衣。
冯春生小憩片刻酒意散了大半,连爬带滚上了里间的软榻,仰着脖子哀嚎道:“水,给我水,渴死了。”
涟雨闻言抬眼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倒底没敢动。今日她值夜,按常理是要守在屋内的,但……
太子挽起袖子,走到桌旁提了一壶水冲她兜头浇下去。冯春生连连抹脸,呛得猛咳不止。他凝视着冯春生狼狈的样子,忽然单膝跪地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日从地上捡起的桃花耳玦,本是夹耳即可,不知何时被太子生生掰直了,用那锋利的一端刺穿了冯春生的耳垂。
冯春生吃痛大叫一声,双目瞪圆,将太子一把推开。突自坐起身来捂着耳朵使劲揉了揉,再摊开手一看,指缝间有少许血迹。
即便怒极,冯春生也没敢使上半分内力。太子稍踉跄两步便站稳了,抱臂冷冷哼了一声。
这样封建的王朝,男尊女卑的思想深入骨髓。穿耳更多是对女性行为的一种约束和警戒,乃贱者之事。但随着北朝日益繁荣,文明逐渐开化,女性穿耳反倒成了追求美的一种方式,但夹耳居多,非贱民不穿耳。
是以当冯春生摊手看到一摊血迹时气得发抖,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赵晋修,你疯了吗?你看你干的好事!”
涟雨吓得一头磕在地上,这女人简直找死,居然敢直呼太子名讳!
“你这破耳钉消过毒吗?生锈了吗?直接扎进肉里,你是想叫我得破伤风而死吗!”
太子一愣,她气得是这个?他别过头,冷冷道:“叫你长个记性。”
“我又干嘛了?”冯春生一蹦三尺高,光着脚丫子冲到他面前,仰头冲他吼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哪里招惹你了?生气就说出来,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太子低垂眼帘看了眼衣衫不整赤脚露背的冯春生后,转身往里间走。正巧看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涟雨,冷声道:“还不滚出去。”
门扇一张一合,冷风扑面,冻得冯春生冷不丁打个冷颤,她飞快地跑过太子身边蹦到了床上,抖开丝被将自己裹个严实。
看着太子黑得比锅底还黑的脸,她撇了撇嘴,不情不愿道:“我错了师哥,你别生气了。”
“错在哪儿了。”
“错在……”冯春生蹙眉想了想,错在不该心软,趁夜离开多好。“辜负了师哥的一片苦心,我是个狼心狗肺,不懂师哥的好意。”
太子冷冷哼了哼,用力揉了揉她挂耳的短发,“你看看,像个什么样子?又不是庙里的姑子,谁会把头发剪得这样短?你到底是个女子,日后如何绾发,如何结同心?”袖袍一甩,脸色难看。
他说完微顿,自觉有些尴尬,这样说怎么显得他思量过成婚之事似的,可别叫这个厚脸面皮的小女子捏住把柄嘲笑了去。“本王好歹是你师哥,算得长兄,长兄如父,自是要多操些心的……”
“哎呀。”冯春生打个呵欠,娇软无力撑脸侧卧在床,“师哥你可真会占便宜,师哥都不过瘾,还要当我兄长和父亲了。”说完似是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一般,笑得猥琐,“原来师哥好这口啊……唔,届时我叫不出口可如何是好。”
话未完,太子已怒极。一把掀开她的被子,按住腰身连抽了她三下屁股,还不解气,沉声道:“什么污言秽语,你在外头浪荡都学了些什么下流东西?”
冯春生被打的有些懵,又觉太子的举动很可爱,假作沉思,悠悠道:“画舫的姑娘们都是这么说的,要投其所好,男人麽,都有癖好的。”
眼见太子炸毛,冯春生勾住他的后颈,嘻嘻笑道:“师哥不是吗?偏爱画景,尤是春生。”
赵晋修身子一僵,挣扎站起,耳根通红,神色却严厉,还未开口,冯春生笑得狡黠,“画舫的画师们都说呀,万物枯荣恰逢春回大地,百花开尽世间皆绝色。岂能不爱?那些个鸟啊,山啊的,哪有春景繁茂勃发呀值得落笔,师哥你说是也不是?”
太子气得连连颔首,一口饮尽了桌上的半杯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