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丝绸皇商曹家烧了贡船,监守自盗。四月底,部内顺藤查出制造司借宗师礼制横征暴敛。正罪火烧身的时候,任职仪制司的李主事,如何能纵情酒楼,毫无戒备。”
胡侍郎略有眉头:“小哥的意思是,李主事不知情,是为着别的事死了?”
“是。”他炯炯望胡侍郎,“世叔,有关制造司的内情我不明晰,我也好从其他地方着手。”
胡侍郎绷紧的弦松垮,呼气道:“最近部内都绕在浙江这事上,但凡风吹草动,就有些草木皆兵了。”能从皇商案攀扯到礼部,借机敲打苏尚书,在联合都察院那边掰扯司礼监,刑部上下怪不得热络上头。刑部尚书董慎将此交给傅玄,莫不是看重了他爹傅先生户部的势力。
妈呀,好棋好棋。可若是李主事不是为这件事死的,就不能给上面的人定“谋害朝廷命官”罪,线索也断了。
董尚书想让傅玄捅破这张纸。要是我,我就写一个小妾报私仇,毒害正房误杀李老爷。
捅个屁,自己去斗。
我忍不住一口把饼塞下。傅玄推来一盏茶。我回过神,见胡侍郎看着我,目光还有些警惕。我假作噎着咳咳:“昨天的事,我在场,也兴趣嘛。”胡侍郎点头,接着,仍对傅玄说:“既然小哥要查,我也不再劝。可如今,小哥你的处境也是很难说的,年初翰林院擢人观政,严老先生点了你到都察院。吏部陶尚书不肯,说严老先生是崔学士旧党,偏袒你,有失公允。要掣签。谁不知道,那才是真正可操作的。咱们董老这个脾气啊,我就不说了,冲到吏部衙门抢了公章,盖上你的札付。弄得这样哭笑不得。”说着,也无可奈何,“小哥你十来岁的时候,偶尔在国子监,我是司业,你找我指教,我都记得。我不愿看到你因是崔学士的学生,卷入那些倾轧算计中。我以为做刑部的司官倒比言官实在,可如今而来,是我错了。”
傅玄……他是崔学士的学生,五年前枉死的崔言的学生?
崔学士一生不立朋党,不辩亲疏,连儿子都走得远,唯一跟得近的,便是他独一的学生。
竟然是他。
胡侍郎大有说给我听的意思,让我这个假未婚妻,理解未婚夫的难处。不过此人古道热肠,却太随便、失分寸。看傅玄垂眸不语,我提声道:“这有什么苦恼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得争。”就算头破血流,跟我又没关系。他俩皆一愣。傅玄抬眼说:“吃饼。”我新拿一块饼,咬了一口。胡侍郎忽然笑了几声,说:“宦海浮沉,下辈子小弟真想做个女人。”傅玄冷笑:“若世叔真是个女人,又想接着做男人了。”胡侍郎叹气连连。傅玄忽道,这盒点心乃是家母的心意,还望世叔不吝带给令爱。胡侍郎谢了,道:“我得回去给董老复命了。”便收拾茶盏,执礼告辞。
我嚼着肉饼,一根头发缠在牙缝中。用舌头顶出,又不好意思拿手指去抠。手捏着饼,不舒适坐着。
傅玄在门边,回首问我:“公主,怎么了?”我侧头,拉出白头发丝,皱起脸道:“你母亲身为官夫人做点心这么好吃倒也难得。也不知何事烦恼了她,掉头发。”傅玄闻言,起身道:“饼是敝府的裴姨娘做的。才是我母亲。”
他竟然是庶生子。我摇头:“点心嘛,好吃就够了。”人,好看就行。我又问他:“傅玄,如果李主事真是因为公事死了,你怎么办。是照实,还是作假。”照实,公然与苏尚书,司礼监做对;作假,日后就有把柄了。
“照实。”他直截了当。
“为什么?”
“公主,是你,你也会做。”
嗯?
诶呀,你高估我啦。
筷子抵着口腔,弄疼了我的牙龈。
我舔了舔牙,细想在他的处境上,确实,作为崔学士的学生,若他是个恶官,贪官,那还有什么拉拢和提防。可要是退却,遮去锋芒,枉为崔学士的学生,还给政敌示弱哩。
突然觉得我有点卑鄙。或许我跟惨死的崔言没联系,无法共情。
阴云重重,还有些闷热。我吃不下,看着傅玄默默收拾碗筷,感到微微窒息。
衙吏忽然报外头有两个马夫,来接我回去。傅玄带我拐到大堂,衙门口。策马的杜太监滚来哭丧,二公主,真要奴婢的命。我道,甮说这个虚的。
石狮子旁,我从车里探头去看傅玄。他站在门首,逆着光,借由叶隙间初日晨曦,身形虚影白线,侧鼻唇廓踱了层荧色。
杜太监鞭马时。我朝傅玄招手告辞,“多谢你啦。”他却立即转身,走进衙门。寂寂寥寥。
什么人嘛。
他老师,崔言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当时十六岁,是何种心情。我都不明白哩。
不过我干嘛要明白他。又不让我亲亲抱抱,摸一摸。
还未到棋盘街的公馆,街衢喧闹,嘻笑怒骂,皆有。我突然想起,我忘记跟傅玄讲床铺的事了,待他回去,发现酸酸臭臭,要嫌弃我了。
算了,哼,嫌弃就嫌弃吧,我又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