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离开了无患镇的绫顿在某个时刻忽然决定折返。
玄问她:“为什么?”
她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为难,此刻却拧紧了眉头:“我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某种隐隐发动的遗憾,起初像冒尖的绿芽一样悄悄地刺着,然后渐渐扩散,青苔般铺满,潮湿、躁动。
就好像若她不折返就会后悔很久很久一样。
她和玄重新回到无患镇,在那棵古树下遇到了缦。
“头发打结了哦。”她搀扶住少年精灵,擦去他脸上的泪珠。
他恍若梦中一般怔怔地看着她。
“缦。”她叫了他好几声。
他反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本就疲乏靠在她怀里的身体一侧,双臂穿过她的颈边,胸膛带着炙热的温度和她紧紧相依。
这个拥抱像极了上次她穿过风暴之海后和他重逢时的拥抱。
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很自然地伸手去揉揉他的脑袋。
但他这次没有接受揉头发,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缦靠在她的肩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抱歉。”她愣了愣,垂下手。
他却没有松开她,手指弯曲搭扣在她的手腕上。
“银酒杯节安康。”她说。
怀里的少年精灵本来急促而紊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开始稳定,一下一下,强劲有力。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他沉默片刻,这才松开她。黄昏的天色里,光影在他的脸上跳跃,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低着头:“是的,我感觉好多了。”
返回无患镇见到缦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夜晚赶路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绫顿决定在镇子里过夜。
至于赶路,缦表示不用担心,他家里有马匹,他可以送她和玄回去。
缦盯着她的人类驿站背包上的铭牌,抿起唇,叫了好几遍:“绫。”
“笑什么?难道我的精灵名字很好笑吗?”她纳闷。
缦摇了摇头,眼睛弯起来:“不是的,很好听。”
依然抱着箭袋花盆做背景板的玄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口:“因为缦和绫是相似的名字。”
原来如此,都是丝织品。
她很快领会了意思:“这样一说,我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
缦怔了怔,别过脸,耳朵悄悄红了。
“绫,”他轻声地叫出那个名字,“我可以带你去逛逛银酒杯节盛会吗?”
之前在撰写记录时,她就写到无患镇的节日气氛很浓厚,但那时的她专注于寻找缦,对那些一茬又一茬的盛会没有兴趣。
现在已经见到缦了,返程的事项也定下了骑马赶回去,时间变得宽裕很多,她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缦带着她和玄,在小镇街道上穿行。
精灵喜欢用垂吊植物来做装饰,就像人类世界中的气球彩灯一样。
酒馆里,常春藤垂悬而下。
“常春藤像乱糟糟的头发,怪不得生意不如另一家养空气凤梨的。”她打趣道。
缦见她提起头发,有点担心地摸摸脑袋,弱声道:“我的头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吗?”
她笑着挑眉:“我必须承认,很乱。”
他的脸颊一下子浮上羞愧的红晕。
她动手帮他把头发捋顺:“旅途中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他任由她摆弄头发,唇角又微微抿起来,一面道:“在幽灵蘑菇镇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怪物。”
常春藤酒馆的清酒盛在银酒杯中,这是银酒杯节的惯例。
清酒由不同的草木酿造而成,正如人类的鸡尾酒,不同的混合方式便造就了各种清酒。
“对了,缦,未成年能喝酒吗?”看着拿起酒杯的缦,她疑惑道。
路过的酒馆老板代替缦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可以的哦,不要把清酒和人类世界的酒类混为一谈,清酒嘛,相当于生命力饮料。”
又是生命力。在精灵世界的这些天里,她几乎要被这个词围攻了。
这种名叫“绿瀑”的清酒由三角梅和花叶长春蔓的汁液调成,加入了枫香脂,因此既有垂悬植物的淡淡苦味,又有枫叶蔗糖的甜味,香韵平和。
从常春藤酒馆出来,他们又去银酒杯节大大小小的盛典和活动中凑了几个热闹。
路过一间建在古树空心树干中的屋子时,她看到屋外挂着木牌,上书“银酒杯节前后三天开放”,便提议进去看看。
“这是一年只开七天的工坊。”缦给她介绍道。
工坊主托着下巴靠在桌上拨动算珠,喃喃道:“还不是因为造梦果制作工期长,要是容易的话,我能从早晨开到晚上,从年初开到年尾!”
工坊主是个年纪较大的精灵,脸上虽未呈现出人类的老态,但也能和年轻精灵看出差距来,皮肤上有细微的皱纹,眼睛也变得有些混浊,一头亚麻灰发乱糟糟的。
半文盲绫顿再次无法理解复杂的单词:“他刚才说了什么果?”
缦耐心解释道:“造梦果,一种合成果实,可以……”
缦还没说完,顶着鸡窝头的工坊主用力嗅了嗅,忽然眯起眼睛:“你们之中有大款。”
大款本人绫顿下意识地捂住种子罐。
工坊主撸起袖子,神情跃跃欲试:“开工了,来吧,请尽情向我砸钱和种子。”
造梦果是一种合成果实,由精灵王国内合法的术师,亦即梦术师,制作而成。市面上有两种造梦果,一种是已完成制作工序、直接贴上“爱情”“亲情”“重逢”“暴富”等标签进行售卖的果实,另一种是还剩最后一道工序没完成、需要客人自己来定制的果实。
工坊主指了指一列列贴着标签的抽屉:“这些是已完成的果实,量大管饱,感兴趣可以多买一点,我不介意你们搬空我的店……请尽量多买一点吧,我需要钱,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