怄气是一时的,悬朱留在岛上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小情绪归小情绪,该捞的利益还是要捞。
她调转小艇方向,生怕悬朱反悔,拉大了马力。
但很明显,有人不打算配合她维持和平局面的举措,没有眼色地小声询问:“你还生气吗?”
不要问这个问题了!
她保持微笑:“我不在意。”
青年又靠近她,茫然无措地用手碰了碰她,低声下气:“我承认我的做法太过偏激,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
她和善地道:“我是位贫困潦倒的可怜女人,自尊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悬朱先生能来这里已经足够了。”
悬朱笑了起来,无情地戳穿:“但是你何必把方向盘打得那么猛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她无奈,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一张渔网,一根鱼叉,燃油,对船的寿命造成的折损,打扰海底生物。”
“就这么多。”
“简单来说,我需要你赔给我渔网和鱼叉,其余的一笔勾销了。”
他脸上和他姐姐东朱相似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知道了,我会赔给你的。”
绫顿承认,或许从警惕心这方面来说,反而是悬朱的做法更为谨慎,姐姐东朱只从“宿命论”出发而对她产生无条件的信任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但她还是暂时不准备原谅这个做法张狂狠辣的家伙。
毕竟:多好的渔网……多好的鱼叉……没了。没了!就算为了给渔网鱼叉报仇,她也要和悬朱绝交三天。
回程,悬朱还是一直在悄悄观察她。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躲闪,带着审视和轻微的压迫感。
她无奈地想:姐姐是宿命论课题的研究者,看来弟弟是怀疑论课题的研究者。
肩膀上被轻轻一撞,无花果的青涩香味又若隐若现地弥漫上来。
“翅膀撞到我了。”她往旁边挨了一挨。
他大言不惭,语气平淡:“故意的。”
她不解地看向悬朱,青年表情冷肃,见她回头,便朝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和姐姐东朱的性格大相径庭,可是在某些地方又有微妙的相似。东朱不笑的时候也是那副矜持又冷傲的模样,嘴角微微弯起来,眼尾弧线轻轻向上一翘,就露出了礼貌而冷淡的笑意。
她扯了扯嘴角,别过眼神。
她信任东朱,因此也在尝试着信任悬朱。为了让自己放下警惕,她总是不自觉地将眼前这个名叫悬朱的青年和东朱进行对比,以找出相似之处。
悬朱是怪物猎人,也是医生。
这两个职业看起来相当矛盾,毕竟前者杀戮,后者拯救。
从这次对她的试探来看,悬朱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心机重,步步为营,却善于伪装。
不过,和性格相比,她更好奇的是他的能力:“那条大鱼到底是什么?你是怎么做到让它来攻击我的?”
青年看着海面,笑:“这个不想说。”
她语塞。
“为什么没有起雾?”她不放弃,追问道。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她再次语塞。
她不会再主动和这个家伙说话了,她以丢掉的鱼叉发誓。
但是悬朱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让她不得不在意。曙色草对他的感知,海雾的异常,海底生物的顺从……桩桩件件。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病人玄还在丛林中露营。
“在见我的病人前,我能见一下你口中的造梦果实吗?”悬朱问。
她刚好还剩一个贴“自由”标签的造梦果,便把圆形皱皮果取出来放在他面前。
悬朱单手托着圆形皱皮果端详,从纹路到果皮,谛视良久。他又把手里的皱皮果举高一点,歪着头从下面看,自言自语道:“……我可以吃掉它吗?”
见他认真的神态,她忍不住笑出来:“请随意。”
她这一瞬间的忍俊不禁却被他逮住了。悬朱的目光锁住她,露出笑意:“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看见那个拢着黑色翅膀、在灯光下微笑看向她的青年,她的嘴角撇了下来:“……”
不要提这件事了。渔网鱼叉大仇未报,她是不会忘记的。
悬朱最后还是服下了那个皱皮果,以羽人族的睡觉姿势开始休息,度过天亮前最后的三个小时。
墙上的月钟一格一格地走着。
自丛林树叶间爬上来的日光清淡而耀目。
缁衣青年收起温暖的翅膀保护罩,从漫长的梦境里醒过来。
他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慢慢从书架、桌椅上移过。屋里空无一人,小岛主人勤劳而自律,一大早就去按照自己的习惯去检查巡逻了。
他缓缓起身,思维尚未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神情微沉。
头有点疼,他皱了皱眉,从羽衣中抽出一根发带,动作随意地把漆黑的头发绑了起来。
沿着高大的猴面包树绕了一圈,他往岛外走去。
在南岸的石滩边,他停下脚步。
*
绫顿尽职尽责地做完记录,跨上小艇,检查海面情况。
令她纳闷的是,海雾依然没有到来。
是长年在岗、工资不到位,所以罢工了吗?
还是和悬朱有关?
海风柔和,波浪如镜。
近海的一座浮标,似乎有什么立在其上。
她一面加快速度靠近,一面拿出观测镜。
是悬朱。
他拢着翅膀,像海鸟一样停在浮标上,黑色的羽翼在海风里微微拂动。
她靠近那座浮标后便停下行驶,向悬朱道:“怎么了?”
站在浮标上的悬朱蹲下来,视线正好和她持平,凤眸平静:“我做了梦。”
“造梦果的本职就是制造梦。”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