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记忆错乱,海恩的记录册上也多了当日的琐事。
【一个名叫芙丽的小药剂师过来告诉我,或许甲柚木的树皮有用,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去了一趟郊外的墓地,野草兴盛,新墓不断扩展。附近的小镇居民打趣说:“还好不是腐烂生疮的病,不然我吃着饭都吐出来。”】
【正在尝试新药剂的病人黛丝对我说她想不起来父母的模样。】
这种毁掉记忆和精神的疾病在某种程度上比身体上的腐烂更加残酷,它几乎剥夺了生存的意义和仅存的意志。
【街上的商店一半都关门了,很多店主因为精神崩溃而无法工作。买不到油,买不到纸,买不到炭火。】
【烛台被打碎了。】
银白色面具的金发青年在桌边坐下,趁着天还亮,在黄昏的光色中察看前些日子的笔记。
“甲柚木的树皮怎么样?”他问来到他身边的黑鬈发女子。
绫顿回答:“至少黛丝的情况看起来好多了。芙丽是个不错的小药剂师。”
他微笑道:“她很有天赋,却总是说自己很差劲。”
和艾格的缺陷一样吗?
绫顿想起艾格,便戴上助听器去院子里找情报网据点之一核桃树:“艾格怎么样了?”
【艾格平安。】
她松了一口气:“辛苦你们了。”
如果不是这些兢兢业业帮她传话的小家伙们,她这些天恐怕得在自责和焦虑中度过。
她自己的旅行笔记上,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十六天。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挂在枝头。
“我理应离开了。”她坐在树下,垂着眼看地面。
【核桃树:不知道这次怪病要持续多久,一年半载的,你回去吧。】
她冷静道:“我只是个旅人,航线开启时不走可能会走不了。”
【核桃树:所以冷酷一点,这不是你的责任。】
“话虽是这么说。”
【核桃树:我在这里已经有九十二年了,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旅人而已。】
她仰起头看核桃树密密的树冠:“那你会舍不得某个旅人吗?”
老核桃树沉默了一会儿。
她眼中有了淡淡的水光,笑问:“还是会有的吧?”
【核桃树:有个孩子,一直向我说话,伤心的时候就抱着我哭,后来病死了。】
她往后靠在树干上:“所以我也一样……”
月亮升高了一点,从树冠上移走了。
屋子里,海恩合上书卷。
他看到前天的日记里写着“芙丽悄悄告诉我她的缺陷是暴躁易怒”。
他心神不宁地站起身。
他把芙丽的缺陷记错了,他记成了自卑。
走到院中,月光泼洒在老核桃树下。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慢慢走到那个靠着树干入睡的女人面前。
他蹲下来,凝视了她好久,伸出手轻轻把她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进屋。”他叫醒了她。
她从迷糊的小憩中睁开眼,目光掠过微微弯着腰的青年,从前倾的脊背上倾泻而下的柔顺金发让她辨认出眼前是谁:“海恩,你有话对我说?”
“没有。”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真的?以前就算我在树下睡死过去,你也不会来叫我。”她狐疑道。
他:“我给你的印象这么差吗?”
她揉了揉脑袋:“开玩笑,只是觉得你不太对劲。”
银白面具的金发青年少见地取下了面具,坐到她旁边。
她好奇地凑过去,在黯淡的天光中观察他的模样:“今天真是稀奇……让我看看你,没问题吧?”
“你已经自作主张地在看了,我还能说什么?”他笑起来。
面具下的海恩并不像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性格一样温和,是浓烈逼人的俊美,眉眼深邃,只有簇生的金色睫毛掩盖下眼睛中才流露出来柔和的蓝色波涛。
她观察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眸中:“你知道我的缺陷吗?”
她最近听“缺陷”这个词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我不知道。”
金发青年笑着注视着她:“但你会推理。”
她果然开始在脑海里认真分析。
诺琳牧师在遗言中提到过海恩的缺陷,她的原话是“你的责任心已经能覆盖所有不足”,到底什么缺陷是责任心能够覆盖过去的?
他低下头,又扣上了面具。
她搜肠刮肚地思考所有关于海恩的细节。
第一次见面是在小酒馆,那个蝙蝠面具男人找她的茬,她唤来伯劳报复,之后海恩就出现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见到了这个场景,但他只字不提。
第二次见面是在港口的小酒馆,他是去为酒馆主人之子看病的。
第三次见面在港口的集市中,海恩告诉她艾格来过默柏教堂了。
……
桩桩件件。
“我的缺陷……”他声音清透。
她说:“我猜和情感有关。”
大概只有情感上的缺陷可以用责任心补足吧。
她忽然的出声让他诧异地看向她。
她底气弱下去,小声:“我猜的不对吗?”
在面具的遮掩下,他微微笑起来:“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没有怜悯之心,没有痛觉。”
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自己晚饭吃了什么一样。
她怔了怔,抓过他的手臂,流氓状地撩起他修士袍的袖子,皱眉道:“这就是你手臂上伤痕的来源?”
可怖的伤痕从小臂一直蔓延上去,像攀爬的藤蔓。
她听说过没有痛觉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现象,那意味着咬掉舌尖都不自知,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重伤死亡。
海恩也没有躲,任由她捉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