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怎么才能长时间不上班?”
“辞职。”程诺如同机器人一样,没有起伏地说出来这两个字,那一刹我真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我闭上眼深呼吸,才从鼻腔喷出冷气,咬着牙说:“你能说点有建设意义的话吗?”
他没再说话,修长的指节敲动键盘的样子轻松而熟练,快慢之间有着特有的节奏模式。
他专注地看着屏幕,而我则专注地看着他的手,恍惚间,我突然觉得他的手很像江言的,确切说是江言的手游走于琴键时的样子。
那时候,我总喜欢挤在他不足四平米的琴房里,屋子很小,只装得下一架钢琴,一个琴凳和一把折叠椅。
我总是故意站在钢琴的一侧,不坐下,就那么站着。
时间长了,腿慢慢变的酸痛,我整个人都半瘫在钢琴上,手肘摇摇欲坠地撑在琴身上,与琴相偎相依。
每到这时候,江言总会不咸不淡地说:“许愿你就不能坐下吗?你晃的我头晕。”
我就笑,然后故意在他面前摇摆得更凶。
可我不会告诉他,只有站着才能看清他整个人,不会因为注意了手,而错过了彼时彼刻他脸部或激荡或缠绵的神情,也不会因为过分追逐他好看的眉眼,而忽视了他手上娴熟的技巧,只有站着才能看到全景。
我甚至知道站在哪个角度看江言,能看见他最完美的侧脸,而最重要的是,这是我与他最亲近的距离,这个时间,这个空间,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们俩,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轻易放弃。
在那个小房间里,琴声多于言语,而我却并不觉得枯燥无味。
夏天的时候,没有空调的小房间就成了一个封闭的烤箱,窗外的知了热的叫个不停,江言就问:“你说它叫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又问:“它知道什么了?”
我就趴在窗口,脸对着那棵据说已过百年的大榕树,硕大的树冠留下一地荫凉,让人觉得心中畅快。
我眼珠一转,转头对江言笑说:“它偷偷站在高处,会知道很多别人的秘密。”
“秘密?”江言仰头望着树冠的方向,下颚上缀着一颗汗珠,久久都不曾滑落.
我紧紧攥着手,才忍下想要帮他擦掉的冲动,突然间,我觉得更热了,那是一种焦灼在胸口处带着微疼的恐慌。
这时,江言才慢悠悠地问:“许愿,你有没有秘密?”
他始终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那样刻意仰头的动作恐怕会很累,可他并没有动,像是一座精致的雕像,不是普通泥制的,是用最透亮的白色大理石堆砌,在夏日的午后发出熠熠的光芒。
“你有秘密吗?”他又问我。
我特别快就摇头,我怕他会发现我在说谎,可是要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我可以这样回答吗?我爱你江言,这就是我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突然转头看向我,“许愿,我的秘密......”
这个时候,高寒和陆翰嘻嘻哈哈地闯进来,叫我们去看我们这届和高一的打篮球,男生们一提到竞争,战胜,打败,荣誉似乎就没来由的热血沸腾。
我们四个打闹着走出屋子,而江言停下的话后来一直没有再提起,我也没有再问。
任由相对的日子悄悄流逝,我总幼稚地以为我们有无数无数的时间可以挥霍,可惜,所以的相聚都是有限的。
附中毕业前,最后一个冬天,那时学校的供暖特别好,有时候太热了,我们会把窗子都打开,不打开的话屋里的热气就会在窗子上覆上一层哈气。
我在上面用手印着一个个小脚丫,江言便凑过来,塞给我一个包好了的桔子。
我放了一瓣在嘴里,弯着眼笑眯眯地说:“真甜。”
其实,能有江言相伴,我的心远比嘴里更甜。
他却在我身后轻声说:“许愿,高寒是个好人,你应该答应和他在一起。”
咀嚼久了,嘴里甜甜的果汁被榨净了,留下桔瓣上一缕缕的丝络,有点微苦,我妈说这个可以止咳,可是我怎么突然咳嗽的那么厉害。
等我止住了咳嗽,江言契而不舍地继续说:“高寒是我哥们,你和他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幸福。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他会对我好,那你呢?你会对我好吗?你愿意对我好吗?可那天我终究还是没有问。
我赌气说:“我会和他幸福地在一起的。”
那句话说得轻率而天真,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与高寒开始了我并不愉悦的恋情。
那时已经接近毕业,或许是因为分别在即,那掺杂着离别意味的感情注定会没有结局,就像是一颗被开水煮熟的种子,哪怕倔强而执着地强栽在地里,也注定不会开花,注定不会结果。
那时我特别恨江言,恨他的默许,恨他把我当作一件没有生命的礼物推给别人,可我始终没有勇气反驳他的一切,我在心底咒骂自己,却不允许自己把所有的失落暴露在他的面前。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太阳光穿过枯枝的缝隙照射着我的眼,我的眼眶濡湿一片,将要滚落的微热液体被我长长的睫毛阻挡,我只是微笑,那个笑甚至比过去的十几年里任何一个笑容都要美丽。
我凄凄地对着江言说:“我和高寒在一起不为别的,因为我喜欢他。”
我告诉他,更是告诉自己,“我挺喜欢高寒的,真的。”
如我所愿,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江言眼里的无措,我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没了手足会痛彻心脾,可没了衣服同样也会赤身裸体。
也许那时的江言还没到有能力均衡这一切的年纪,而我,就这样被他推离得远远的。
心里的记忆轻轻一碰,那些已经破裂的碎片沿着纹路加深着它的裂痕。
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把这些本该淡忘的痕迹一遍遍地强化,把它们的位置埋得更深,深到再也无法把它们清除,因为它根深蒂固地长进肉里,血液流淌过它破碎的肢体,付给它最深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