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周一 晴
动物园的惨淡经营直到暑假才有所好转。王总拍板,我们得搞园庆。策划会上我坐在一角,识趣的不再发言。会场上,大家热烈地讨论天花乱坠的项目,我按预计的动物折损率默默开始筹划急救所需的准备。
开园照例以动物开放日吸引客流。
园区正中央搭起巨大空旷的舞台,滑稽的小丑指挥着一群小狗卖力表演。初夏,天还不算太热,台下围满小朋友,鼓掌叫好声一片。舞台搭的格外漂亮,系着彩色的气球和飘带,阳光下随风起舞,如同振翅欲飞的朝凰百鸟。经过五一马失前蹄的事故,现在园区只被允许做一些常规的马戏表演。
我带着急救箱穿梭在后台,给棕熊穿上防护甲,为小象涂上防滑粉。有工作人员领着一队花果山的小猴子去候场,催促的小皮鞭抽打在地上吧嗒吧嗒响,吓人得很。之前动物园收益好的时候从没有猴戏的项目,他们都是临时拉出来训练表演的。小猴子脚步凌乱地排好队,窸窸窣窣的摩擦中,叮铃叮铃的铃铛声格外清脆。
“小铃铛!”我惊呼。她挺着肚子也排在即将上场的队伍中!“小铃铛!”我慌乱地追赶上去寻她。场外的欢笑声瞬间淹没我的声音。隔着来来往往的演员和动物,我看见排在队伍中间的小铃铛回头张望,她仿佛与我心意相通,知道我来了。工作人员大声呵斥,小铃铛低下头,捂着肚子藏回队伍中。
我扒开人群,只一步就要冲上去救下小铃铛,后领却一把被人揪住。
“小铃铛!”
“闭嘴!”张哲死死拉住我,小声斥责道,“小晖,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我急得面红耳赤,“那队猴子里,有小铃铛。她已经怀孕了,怎么能参加马戏表演?我要带她走。”
“怀孕就不用干活?你别胡闹,今天园庆,大局为重。”
舞台上,小铃铛走路的样子像个鸭子,挺着肚子又走不快,到了小丑的呼啦圈前刚起跳就摔倒,引来台下阵阵哄笑。小丑出了丑,举起小皮鞭用力抽打小铃铛来掩饰舞台事故。可怜的小铃铛哀鸣不断,跑不了,躺倒在地上把身子蜷缩成一小团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她睁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我。
我一把甩开张哲“大局?什么是大局?谁的大局?”
张哲没有再拦我。他神色冷漠,嘲讽道,“你尽管去,搞砸了园庆,王总只会想其他方式压榨动物。小晖,这段时间的碰钉子,你还不明白吗?因为采购预算增加和园区项目经费被砍,动物园不得不想尽办法创收。今天你救得了一只小猴子,明天呢?后天呢?王总只会变本加厉、竭泽而渔!你又救得了几只猴子!”
我停下脚步,呆立在原地,泪流满面。我救不了小铃铛。
7月5日周五 小雨
还好,小铃铛因为怀孕,动作做不标准,身子也不灵活没用了。两天后,她被马戏团退回花果山。被送回来的时候小铃铛满身伤痕,我心疼极了,含泪给她上药。玩物有灵,万物有灵。小铃铛疼得嘶嘶叫,却通人性似的把手掌搭在我的手上。她躺着小脸看我,试图安慰我的愧疚。
张哲进来时惊到小铃铛,她害怕的直往我怀里钻。我抱着小铃铛安抚她,没有理睬张哲。
张哲把伤药放在石头上,坐在一旁。“小晖,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我冷笑,“踩着它们的血肉,又要高升到哪里去?”
他情绪低落,漠然摇头,“不是的,我决定辞职离开穗和集团。”
我一愣,将小铃铛安放回洞穴里,坐到张哲身边,“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发展得很好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进饲料厂后,我看似步步高升,实际上完全不能适应那里的环境。资本家是要赚钱的,凡是给我的,哪会是白给,总想着以某种方式赚回来。” 张哲痛苦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脆弱得好像一张白纸,“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被一群野兽追着撕咬,压着打,每天晚上都在逃命。就算白天我在外头装得再若无其事,我也骗不了自己,每到夜晚潜意识中的恐惧就化作梦魇。我受不了,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沉默了,找不到言语安慰他。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我不知道如何去治疗刻在灵魂上的伤痕。我也蹲下来,陪在他身边。
抽泣了几分钟,“不过重复的梦做多了,有几个晚上,半梦半醒见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的梦啊!”张哲突然抬头,目露凶光,“我杀回去了。武松打虎嘛,我是不会吗?”
临走前,张哲说他已经找好下家,虽然丢了穗和这个金饭碗可惜,但以后总算能睡个好觉。他真的走了。可是昨就在是他消失的前夜,我隐约听到了远方旷野上传来的惨叫,剥皮蚀骨。
梓君让我不要多想,可能又是两只动物打架发出的吼叫。人和动物怎么会一样呢?动物园的丛林法则固然残酷,但那是禽兽的生活呀。就算不在动物园,在草原,在沙漠,在森林,在海洋,他们原本就是这样生活的。人原本就不需要和动物共情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