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质子屈身行了大礼,苏荷睁大眼睛要看这位传说中的妖孽皇子的样貌,可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苏荷只能看见父皇英挺的背影坐在龙椅上,温煦地问着梁不寒话:“这一路可还辛苦?”
梁不寒跪在殿中央,垂着头回话:“回皇上,不辛苦。”
苏铨又说:“亦阳,抬起头来。你贵为皇子,虽如今前来拜见于我,却不可妄自菲薄,自降身份。”
原来他的表字叫做亦阳。
梁不寒僵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苏铨:“是。谢皇上教诲。”
苏荷躲在屏风的后头,透过缝隙,穿过苏铨和苏旻的背影,落到了梁不寒的脸上。
殿外的光从他的背后落入殿中。
苏荷极力地眯起来眼才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果真是异瞳,高挺的鼻梁配上一只墨蓝一只青绿的双眸,世人皆说此子不祥,但是小小的苏荷却觉得并不可怕。
反倒......
苏荷抠了抠她那刚刚满六岁的还绑着双丫髻的小脑袋。
哦,反倒,好看的很。
只是太瘦了些,苏荷暗叹,要是这梁不寒是她的哥哥,她可以每天都分点好吃的给他,让他吃胖点。
苏荷正掰着手指头打算着自己愿意分多少零食出去给这梁不寒,代麟忽然一个箭步往皇帝身后探去。
“谁?”
“公主......?”代麟连忙放手,退到一旁。
苏铨转过身,看见女儿不只是躲在后头偷听,身上还乱七八糟带着些花花草草,头发也乱的不行,轻声斥道:“怎么如此行事无状,父皇有正事,此处焉是你玩耍之地?”
苏铨从未如此严厉地跟女儿说过话,苏荷一听脸色涨红,眼眶泛泪,推开了正要上前抱住她的苏旻,冲出了书房。
代麟吓得不敢说话,连忙请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知道是公主......”
苏铨被气得不轻,抬手揉了揉眉心,“不关你的事。是朕对她太骄纵了。”
“方才是舍妹,自小调皮捣蛋,让五公子见笑了。”
梁不寒收回目光,垂眸道:“公主天真自然,可见皇上除了勤政爱民,更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
黄昏的日光照进了远山居,几个人都被金黄色的暮光轻轻笼罩着。被苏荷闹了这一出,几人反而都略显放松,仿佛原先裹着外交壳子的那股试探劲都在公主满身花草的形象当中,缓缓消融于从窗外透进来的橙黄日光。
那一年,梁不寒刚刚满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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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不寒就这样在大周的皇宫中住了下来,赐居皇子们居住的弟子居。然而苏铨并没有其他皇子,唯一的儿子苏旻是太子,早早的便搬到了东宫,因此,弟子居成了梁不寒一人的宫殿。
梁不寒如今身旁只有内侍两人,护卫十人,其余的人马都被他远远甩在了后头。
苏铨是依皇子例来封赏梁不寒。月俸和吃住全部按照本朝皇子的份额。整个弟子居除了他自小带着的查风和东循,便是皇帝送进来的一名管事太监张启,一名掌事女官宋平,以及若干内侍和女官共计三十人。
十名侍卫是不能入宫的,便先归置到了苏铨提前赏赐宫外的宅邸。
梁不寒住的寝殿唤做义理堂,园中有着弟子居中唯一的三层藏书楼,主殿不大,但是后方有一小片竹林,风雅高洁。可以说这义理堂从名字到书楼,再到竹林,均表明当时的建造者是非常很看重这方园子的。
梁不寒踏进义理堂时,院落洒扫整洁,院中没有树木,只有几盆浮在水面上的莲花。
张启和宋平领着义理堂中的所有人恭敬守候。见到梁不寒进来,立即领着众人请安。
这是梁不寒在毅国做皇子时从未感受到的尊荣。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虽有戒心,但内心仍是不禁震撼。看着那些跪在他面前的奴婢,说不清是对大周有了好感,还是更加憎恨自己的母国多一些。
第二日梁不寒才刚刚起身,便见苏铨身边的代麟带来口谕,要梁不寒日日跟着太子苏旻进时习馆读书,一应骑射文章,全都一视同仁。梁不寒领着旨意,回到寝殿更衣,心却像飘在水面上。
在毅国,从未有人真的为他好。因此苏铨从头到尾的安排,他很难不去深思背后的含义。
少年兀自强撑着大人的做派,心中猜测或许是苏铨是要太子与他朝夕相处,既是观察,也是监视。
他苦笑一声,就算是观察监视,又当如何?他这个毅国皇子,竟然在大周才获得了皇子应有的一切。昨日看他们兄弟父子的关系融洽,那偷偷溜进来的小公主更是娇憨自然,看来大周皇族内部因为没有后宫背后多方势力的倾轧,倒有几分普通人家的亲昵。
梁不寒看了眼天色,深吸一口气,提步出了寝殿,往时习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