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涯听到李大夫说完之后,踉跄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天灵盖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身上被电流击中,浑身发麻,整个人愣在原地。
李大夫那种带着迟疑、不确定、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这位小公子……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是个女郎……
方知涯表情逐渐僵硬,咬着银牙,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那暗无天日的深渊被他生生撕碎一个口子,露出微弱的光来。
半晌,他勉强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李大夫虽然没见过方知涯几面,但仅有的几面见他总是那般气定神闲,天大的事情他也能临危不乱,哪里见过这般慌乱的方知涯?一时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对是错,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位小公子,她……她是个姑、姑娘……”
方知涯抬眸去看躺着的那人。他昔日总觉得她与众不同,无论从前的诗作也好,孤身前往虎峰寨也好,悬崖之上救那些姑娘也好,还是刚刚忍着伤痛来找人救阿和也好,眼前这个人啊,看得着却摸不透。
他忍不住好奇,想要去挖掘她身上的秘密。
他常怀戒备之心,连对她的好奇都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他以为,不过是他过早露财,让她起了贪婪之心。也罢,他有的是钱。况且,她若是能跟着他,也算是个得力的帮手。
聪明能干的手下他不缺,为了利益相互利用的人脉,他手底下也不在少数。
她贪图钱财,他利用她局外人的身份,两全其美。
虽然后来,他真心实意的欣赏她,爱护她,可他总觉得,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再怎么复杂,也不过是他跟阿和阿昊一样。
他的那些异样的情愫不过是他对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产生了家人一般的感情罢了。
夜阑风寂他脑海里全是温梨时,他总是这样劝自己。
像是对待一个迷途的人,他收留她,想把她变成阿和和阿昊。
如今有人告诉他,这个“他”是个姑娘。
方知涯心中涌出千言万语,最后却回到了她本身。
她是那样的清瘦,那样的柔弱,却硬生生在虎峰寨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地方待了那么长时间,在叶川柏那个疯子手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一个女子,是如何以男装的身份在那里生活那么久?不止是周围环境的压迫,她自己内心更是谨小慎微吧。
而这个亲手把她送进去地狱的人,竟然是自己!
方知涯微微抬起那只手,生平第一次这么紧张又厌恶地看着这双沾满无数鲜血的手,那些该杀的不该杀的,只要挡到他路的人,他都除之以绝后患。他想过得到报应,但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温梨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苍白的面容、泛青的唇角和紧锁的眉头,不知她在做什么样的噩梦,那噩梦里有没有这段时间的经历。
李大夫行医数十载,在他眼里病人只有轻重之分,从来没想过男女之别,但眼下躺着的人是方知涯亲自抱过来的人,即使他心里坦坦荡荡,也要顾及这位黑脸阎罗的想法。
万一这位姑娘是方公子什么人,而自己就这样剥开她的衣服,他敢保证,用不了多久,方公子会亲手剜下他的眼睛,再剥了他的皮。
李大夫从没见过这人发怒,行走江湖数十载,也见惯了不少人,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他的手下训练及其有素,对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让他断定这人不是好惹的。
李大夫在知道她是姑娘之后,几乎没有犹豫,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问道:“还是请个姑娘来,方便一些。”
普济堂一十三名药房伙计,无一例外全是男儿。
方知涯几乎是慌乱着,让跟着来的一个手下拿着他的信物去客栈请春霜姑娘过来。
在春霜姑娘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李大夫只能小心用黄芪、川芎、当归熬制的大锅水消毒的刀片,把粘连伤口的衣物一一切开,露出伤口,那是一个约七寸的圆形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混着淤肉在伤口处绽放出一朵带血的花,十分触目惊心。
尚在昏迷当中的温梨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落在方知涯心上,锤得他不能呼吸。
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春霜在得到消息之后,火速赶往医馆。
来唤她的人只说温梨受伤,她便一刻也待不下去,顾不得来人牵来马车,她就急匆匆的冲进雪地里。普济堂的路她是记得怎么走的,离她住的客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路上大雪弥漫,风雪迷了她的双眼,她的脚步却愈发坚定。
到了普济堂,她把披风解下来,抖落满地霜雪,室内温暖如春,她的脸冷热交替,越发红润起来,身上的雪化成雪水,于她刚刚跑过来时出的汗叠加在一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擦擦鼻涕,往里面走去。
屋子里站了着一个佝偻着身子,带着医布拿着刀片的老先生
她只是扫了一眼,目光聚集到躺在那里的温梨。
昔日表情灵动,时而轻松缓解她们紧张情绪的温梨、时而表情凝重规划她们未来道路的温梨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面如死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温梨。
她不禁想起那日坠崖的李月荷,那个姑娘已经离他们远去,而现在温梨……
“大夫,他怎么样了?求您救救他!”春霜眼泪不自觉的留下来,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
温梨于她而言,是困境中的救赎,是黑暗里的光明。
那些姑娘带着哀思躲在客栈一角,讨论着等到拿到解药之后会去干什么,她们都是要回家的,唯有她自己缩在角落,失神地望着窗户缝隙那一条小小的天空。
直到有人问她:“春霜你的家在哪?”
她才想起来,她早已没有家,来这里也是投奔亲戚,亲戚的地址在她包裹里,那包裹早已不知道丢在何方。她是一棵无根的浮萍,却在摇头的瞬间,于虚妄之处,看到温梨那张言笑晏晏的脸,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