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抿了抿嘴,眨眨眼赶走眼中的雾气,脚下拐了个弯,去另一边厂房找她妈。
水泥坪上晒满了卷满引线的十字木架子,秦嫣顺着台阶走进厂房,果然看见了正在卷引线的江秀英,蹦蹦跳跳地跑到江秀英面前,连说带比划,小表情很是得意,“我把作业都写完啦!”
看懂秦嫣的话后,江秀英秀气的脸上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给了秦嫣一个大拇指,嘴里还说道:“你是这个!”
江秀英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耳膜,听不见声音。好在那时候她已经学会说话了,只要和她放慢速度说方言,她看着对方的嘴型,也能大概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作为江秀英的贴心小棉袄,秦嫣更是和她默契一流,总能用江秀英能理解的方式,再加上断句停顿,比划,总能让江秀英第一时间明白她的意思,还能给她外婆和舅舅做翻译呢。
江秀英这边的工作没有秦志华那边危险,只要把秦志华用机器打出来的引线滚筒,过一遍调出来的水浆,分散在十字木架子上,然后把架子上的湿引线晒干,再用刀划开一头,把沾在木架子上的引线取下来绑成长条,就可以卖给附近的鞭炮作坊。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流程秦嫣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她从小学开始,放学回家后就会上来和江秀英一起卷引线。木架子中间有个孔,一根细长的铁棍从木架子这头穿到那头,铁棍手柄处,除了手把,还有两个正好卡住木架子的小短铁棍,一头绑着松紧绳,拉过松紧绳套在另一边的小铁棍上,木架子就固定好了。
然后把十字木架架在大木架上,在十字木架的其中一边的木板上绑好引线,把大的松紧绳套在大木架上的齿轮上,剩下的工作,秦嫣这个矮墩墩的小孩都会做——握住铁棍的手柄,顺时针转圈。直到齿轮从这头走到那头,木架上的引线也就卷满了。
这套流程秦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右手手心现在就开始长茧子了。上辈子也是这样,掌心的茧子一直到秦嫣上大学的时候才消掉。
换做上辈子的秦嫣,虽然知道爸妈干活辛苦,自己要帮忙,但有时候也会在江秀英面前闹一点小脾气,觉得委屈,想要出去和其他同龄人一起玩。而现在,秦嫣干活干得兴高采烈,鼓着腮帮子使劲儿握着铁棍手柄,右手几乎转出残影,看得一旁的江秀英忍不住发笑,拿着一块小木板和绳子,在屋里给秦嫣做了个简易秋千。
秦嫣脸上的梨涡更明显了,看着江秀英的笑脸,秦嫣使劲儿蹦跶了几下表示自己的开心,果然换来江秀英满足的笑容。
秦嫣心里却有别的打算,自家的引线小作坊到底还是危险了些,现在还没对烟花爆竹进行管控,还有小作坊的生存空间。上辈子,就算秦志华没出事,国家对安全防控这一块也管得越来越严,安全措施没到位的厂房通通叫停,整个秀水镇的鞭炮厂都停工不干,青壮年全部外出打工。
秦嫣心里也不想秦志华再这么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但她人微言轻,不可能轻易让秦志华放弃他的这门谋生手艺。重生回来半个月,秦嫣愣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想办法。
倒是今天市教育局的领导来学校听课,让秦嫣想起了一桩事。上辈子秦志华在住院的时候就经常念叨,当初市里的服装大楼建成卖商铺,有人朋友邀他一起买个门面,他拒绝了。后来服装大楼成了整个市的市民买衣服的第一选择,不管是市区郊区还是他们乡下人,过年买衣服必然会去市里的服装大楼。尤其市区居民,平时买衣服全往服装大楼跑。
当时在服装大楼买门面的,不管是自己做生意还是租给别人,都赚了不少。后来市里重新进行规划,那楼还拆迁了,买了门面的都得了一笔不小的拆迁款。
那会儿秦志华正值人生低谷,躺在病床上和死神搏斗,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后悔不已,直言当初要是买了个门面就好了,现在也不用为了钱发愁。
为此,秦嫣当时还特地查了一下服装大楼建成的时间,就是2000年,是市里一份迎接新世纪的答卷。
秦嫣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这个可以有!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秦志华才回来。他小时候患上小儿麻痹症,家里没钱治,找了个蒙古大夫来看病,被大夫硬生生敲断两条腿再接回去,造成两条腿变形,即便穿着长裤,都能看到膝盖处凸出来的骨头。
从小的苦难造就了秦志华坚韧好强的性格,他心气高,旁人看不起他,他就非得把日子过红火了,气死看笑话的人。
秦嫣小时候对秦志华有几分畏惧,虽然秦志华没对她动过手,但他的眼睛一瞪,不怒自威,成年人都受不住他凌厉的目光,更别提小孩了。
但现在的秦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害怕父亲的小屁孩了。对上秦志华稍显凌厉的目光,秦嫣眼睛一眨就露出一个的糖分严重超标的笑,小孩儿特有的清脆声音在屋里回响,“爸爸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学校来了市里的大领导呢。”
秦志华有些惊讶,再一看,秦嫣笑得像只偷吃了烧鸡的小狐狸一样,秦志华凌厉的眉眼也不禁柔和下来,放柔了声音问秦嫣,“领导们表扬你了?”
“没有,他们去听了五年级的课。但是我听到他们聊天啦。”秦嫣摇头,笑得更加得意,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都透出一股神气,“他们说,市里建了个服装大楼,正在卖门面。他们有亲戚在市政府上班,说现在要是买门面,稳赚不赔,自己做生意或者租给别人都行,赚的还是舒服钱。爸爸,你和妈妈做引线好辛苦的,可以赚这个舒服钱吗?”
秦志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