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不要哭,蕴娘,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寻常事,不值得哭。”季老太太神态平和地张开嘴安抚道,对于死亡她未有恐惧,而是泰然接受,心中唯一记挂的就是远在江宁的季蕴,现下她硬拖着一口气见到了季蕴,心愿便已了,她缓缓地道,“你能回来瞧我,我很高兴,死之前能瞧见大家都在,我很高兴。”
季蕴闻言如幼时般将额头贴在她的手中,泣不成声。
“老太太不好了!”站在床前的王媪惊呼道。
季蕴忙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季老太太,她已经是气若游丝,她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口中正在微微痉挛。
许是闻到季老太太即将不行的消息,季惟极其家眷皆匆匆赶来,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人群中时不时传来了悲伤的啜泣声。
“祖母,祖母!”季蕴神色慌乱地呼唤着她。
“别哭,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季老太太挣扎着伸出另一只手,神情柔和地在季蕴的脸旁抚摸,颓败的身躯颤抖着。
言罢,季老太太登时一怔,随即便都平静了下来。
一时间,哀哭声响彻满屋。
不知哭了多久,季蕴感觉到自己被人扶了起来,是张氏,季蕴趴在她的怀里恸哭起来。
季蕴倏然想起幼时张氏与季怀争吵激烈时,黑心的媪婆留她一人在屋中。
她实在饿坏了,偷跑出去在家中茫然地走着,走至季老太太的宁寿堂。
当老太太得知她还未用饭心疼坏了,连忙命仆妇为她准备吃食,抱她坐到罗汉榻上,满脸心疼地道:“小蕴娘,以后饿了就到祖母这儿来。”
后来季老太太把张氏与季怀叫来,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张氏只敢在季怀面前张狂,面对季老太太时,她有些心虚地道:“家姑,这也不是儿媳的错,谁能想到那些个杀千刀的媪婆连蕴娘用膳都不记得,待儿媳回去后将她们打一顿再赶出府去。”
“混账!”季老太太气得重重地拍了茶几,指着张氏的鼻子毫不客气地斥责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我多管闲事?自你成了我家的新妇后,家中就一日未曾消停过,你有没有为人母的自觉,蕴娘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现下孩子饿得两眼昏花,跑到我这儿来讨吃食,我是瞧着她可怜,才叫你们夫妇二人过来,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母亲息怒。”季怀连忙躬身赔笑道。
“还有你,我稍后再来训你,你且等着。”季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季怀,看向张氏冷声道,“我不怕得罪你,你左右是不满家主安排的差事,你们院子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不是没有耳闻,我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既闹到了我跟前了,我就不得不管,我告诉你,你们不好好养孩子,那就不必养了。”
“家姑,这是何意?”张氏闻言登时一惊,抬起头问。
“蕴娘往后就养在我屋里头了。”季老太太道。
“这怎么能行!”季怀走上前,神情讪讪地说道,“母亲现如今年事已高,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万一不小心冲撞了您又如何是好,还是让儿子把她带回去罢。”
“我看蕴娘倒是比你们夫妇二人懂事得多。”季老太太冷嘲一声道。
“家姑是错怪儿媳了,蕴娘到底是儿媳亲生的,怎能真的不疼惜她呢!”张氏跪在地上,委屈地啜泣道。
“多说无益,我就是告知你们一声,可不是与你们有商有量,你们且回去自己好好反省罢。”季老太太闻着张氏的哭声,神情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张氏只好站起身来与季怀悻悻地退出堂前。
年幼的季蕴正蹲在门后偷听,见张氏与季怀出来时,她忙拽住张氏的手,抬头小声唤道:“娘。”
张氏被训得一肚子气,现下连照顾女儿的权利都硬生生地被夺走了,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她垂头睨着季蕴一派天真的模样,冷声道:“你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重,现在好了,你往后就是别院的人了,你还唤我娘做甚?”
季蕴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双眼渐渐弥漫着泪水。
“你跟孩子说这些话做甚?”季怀立马伸手扯过张氏,小声斥道。
“还不是你无用,这一切都赖你。”张氏勾起一个交织着愤怒与嘲讽的冷笑。
“这又如何赖到我的头上,你真是个泼妇。”季怀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骂道。
张氏闻言冷哼一声,抬脚离开宁寿堂。
季怀望着张氏离去的背影,再转头看向满脸泪痕的季蕴,摇头叹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罢,他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