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天阶夜色凉如水。
无声无息地,云橙来到信王府,又无声无息,来到莫清歌的窗前。
莫清歌坐在灯下,并没有睡,看见月光在窗上投下的人影,刷地拉开窗子,云橙格格一笑,越是心里高兴之时,越要卖弄功夫,便从窗户纵身飞进屋内。
屋内一灯如豆,照出莫清歌颀长身形,俊逸眉眼,都是云橙在心里描画过千百遍的,雕像般的一张脸庞上,神情俱是惊喜和意外。
云橙没来由地鼻子发酸,扑到他的怀里环住了他的腰,莫清歌也紧紧抱住了她,二人被对方的体温气息环绕着,温暖着,许久之后,才能相信不是在梦中。
莫清歌忽然开口教训云橙:“你真太胆大妄为,可知大内有多少高手潜伏着?这要是出个一差二错,可怎么好?”
云橙从他胸膛上抬起头来,见他目光之中蕴含的深情忧色,心中一阵热血上涌,便用一个莽撞的吻,封住了他的嘴。
莫清歌本来还有一句做长官的厉害话要说,口唇突然被两片柔唇衔住,立时便陷入温柔乡中,目眩神迷,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温柔的夜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如豆的一点灯焰飘舞着,跳跃着,将灭未灭,云橙只觉自己被无名的热浪裹挟着,席卷着,漂流着,自己也不知会漂往何处。
就在灯焰将灭未灭之际,门上传来敲击声。
二人惊了一跳,头脑瞬间清醒过来,身子连忙分开,莫清歌定了定神,问:“是哪位?”
门外应答:“莫兄弟,睡了吗?我有话说。”
是朱由检的声音。
莫清歌走过去拉开门,朱由检进来,见到云橙在,并无丝毫意外之色,只笑着道:“我料定了,云妹妹定要亲手锄奸,只是,刚接到信就星夜赶来,也太心急了些。”
云橙想起爹爹惨死之情,咬牙切齿说道:“这等杀父之仇,怎能忍得?”
莫清歌让座:“王爷,坐下慢慢说。”
三人各自落座,朱由检收敛了笑容,对莫清歌说:“刚传来线报,杜鹃和他那个女徒弟已经找到了下落,原来是落脚在客氏的一座秘密私宅里,如何杀这二人,莫兄弟可准备好了吗?”
莫清歌答道:“杜鹃行踪诡秘,功夫又高,比寻常的江湖人更难对付,我思来想去,还是挑动他们师徒相残。”
朱由检问:“哦?如何挑动他们关系?”
莫清歌说道:“我昔日的手下,已经帮我找到了张老实。”
云橙脑子有些昏沉:“张老实……张老实……是谁来着?”
莫清歌白了她一眼:“张老实是你同门师兄,你大师伯飞龙的徒弟。”
啊,云橙一拍脑袋,是了,她这才想起在紫金山地道里看到的血书,飞龙前辈痛骂徒弟张老实忘恩负义。
飞龙前辈生性狡黠多疑,只敢收个木头疙瘩似的张老实做徒弟,以为可以任意欺负,结果兔子急了咬人,关键时候暗算了他,把他关死在紫金山的密道里。
回忆到此处,云橙依旧不明白:“找到张老实,又有什么用?”
莫清歌没空理她,转头问朱由检:“王爷,根据线报,今晚杜鹃在哪里?”
朱由检迟疑:“这……这个人神出鬼没,又精通易容之术,忽男忽女的,我的人没有盯住他。”
云橙得意地一挑眉:“莫大人,你怎不问我?这个事情我知道。”
莫清歌和朱由检一齐惊讶:“你怎知道?”
云橙得意地回答:“你们别管我怎知道的,总之我就是知道。宫门下钥之前,杜鹃带着蓝惊风进宫给皇上看病了,他们住在宫里了。”
这回轮到莫清歌意外了:“蓝二哥?他居然来了京城?”
朱由检也听得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古怪孽缘,魏忠贤收罗了一个江湖人叫杜鹃,杜鹃有个同党叫蓝惊风,他信王收罗了一个锦衣卫武官叫莫清歌,双方对决你死我活就在眼前,结果莫清歌还是亲亲热热叫蓝惊风一声“二哥”?
云橙刚要说话,莫清歌却站起身来:“难得杜鹃不在,红袖落了单,我们即刻动手,立刻出发。”
云橙立刻来了精神,拍手叫好。
朱由检也站起来:“也好,择日不如撞日,二位英雄,无论事成与否,务必全身而退。”
莫清歌与云橙都被他逗笑,抱拳行了一礼:“王爷放心。”
出了信王府的门,云橙本来有一肚子话,和好些个疑问,奈何有信王府那个细作一起随行,加上与莫清歌一前一后,以轻身功夫穿房越脊,不能开口说话,也只好打了一个闷葫芦。
眼见出了北城,奔了南城,到了迷宫一般的胡同区,一个安静的小院门前,莫清歌才停下脚步,敲响院门,院门立刻打开,云橙从屋脊无声地落地,跟了进去,独有那细作在院外等待。
进院之后,云橙认出,此处正是陆轻霜的那个秘密据点,屋内迎出一人,手提灯笼,正是凌风。
凌风一眼看见云橙,忙笑着招呼:“是云姑娘来了,快跟大人一起进屋坐吧。”
借着灯笼的微光,云橙见他脸色黝黑,鬓染风霜,已经不是昔日做锦衣卫千户时养尊处优之态,想起办李承恩案子时,同他一起在北镇抚司吃肉包子喝米粥时候的香甜欢乐,没想到,短短数个月的光景,一切都变了,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莫清歌答话:“凌大哥,我们把人带走,赶着办事,就不进屋了。”
凌风点点头,自己回了屋。
云橙本拟他会押着一个人出来,自己也好奇,想看看这大名鼎鼎却没见过面的同门师兄张老实到底什么样。
谁知凌风扛着个轻飘飘的黑布袋子出来,一边问:“大人没有带属下过来?”
莫清歌拉开门,往院外一示意,信王府那细作十分乖觉,接过黑布袋子扛在自己肩上。
凌风对云橙挥手告别,云橙低声说一句:“凌大哥,珍重,后会有期。”
凌风脸上露出一个温暖而凄凉的微笑,轻轻关上了院门。三个夜行人,加上一个黑布袋子,在京城的屋顶上,迷蒙的夜色里,无声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