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橙抬起头看着莫清歌的眼睛：“王世雄……他明明是你的大仇人，你为何还想救他？”
莫清歌恨声说道：“是，你说的不错，他……他害了我全家，若是有机会，我自当亲手杀他报仇，此乃天公地道。但是……看着一个人被万蛇缠身，也不知怎的，我心内……我心内……总是不忍，实在看不下去。”
云橙轻笑一声：“你平日里摆出来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色，原来都是吓唬人的，其实心比豆腐还软……”说到这里，她忽然眼前闪现昔日一幅情景。
在京城四九城的九曲胡同里，如血残阳之下，从珍宝斋掌柜的秘密据点里冲出来的两个杀手，云橙已经被刀光笼罩，两个杀手被莫清歌无情斩杀，天空下了一场漫天血雨……
那时候云橙正在和莫清歌闹着别扭，加上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血腥的杀人场景，认定莫清歌生性残忍，冷血嗜杀，到此刻，云橙才心有所悟，莫清歌是因为她深陷危境，才激发出那般暴戾的杀气。
想到此处，她抬起盈盈泪眼，问莫清歌：“大人那次是为我，才斩杀了那两个东厂杀手？”
莫清歌一愣之后，想起在京城胡同中杀人一事，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我心中早就发过誓，拿自己的命护着你，你若是有个差错，我也不要活了。”
云橙眼泪纷纷而落，落在他的手心：“那时候我还误会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伤你的心……”
莫清歌用手指细细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目光中充满情意：“别说傻话了，我听你说的那些话，我知道你是因为伤心，是因为心里有我，我比什么都开心。那时候，你就是打我骂我，往我身上抽上几鞭子，我也甘之若饴呢。”
云橙被他逗笑：“我说大人那时候脸色那样难看，原来是骨头发轻，皮发痒呢。”
莫清歌也笑，笑意从眉梢眼角溢出来：“我骨头轻？你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莫大人的骨头有多么贵重，朝野之中，谁敢给我一个脸色看？只是见了云姑娘，骨头也轻了，脸皮也厚了……”
好像已经有许久许久，云橙没有从莫清歌嘴里听到这么动听的话了，忍不住笑得咯咯的，莫清歌看在眼里，心里凄酸不已。
这么长时间的他一直极力压抑自己，连一句表露情意的话都不敢说，非要到了这幽深的地底山腹之中，森森白骨之畔，穷途末路之际，他才能卸下心中的重负，说上两句真心话。
他四下里打量着，对云橙说：“我们四处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出去。”
云橙也提起精神：“对，好歹我学了这么多年破机关、挖地道的本事，我就不信，找不出一条活路来。”
二人举着枯枝当火把，沿着四个方向的石头山壁，细细地查探了一遍，最终又回到了原地，坐下。
云橙以自己金取门传人的看家本领，使出浑身解数，再结合自己在小册子上惊鸿一瞥的那张机关总图，可以确定，这个山腹别无出口，是一条有进无出的死路。
不留出口，这十分符合当初□□皇帝守龙脉、藏宝的意图。山腹本是天然形成，只要将那个一线天的入口处封住藏住，石头山壁的厚度也不知有几百几千丈，不要说是两百年，就是一千年，这个地方也没有人能发现。
至于入口之处，二人也仔细查看了一番，那天然生成的峭壁直上直下，滑不溜手，别说云橙，就是杜鹃那样卓绝的轻功，没有那根绳子借一把力，他也上不去。
二人坐下歇息，云橙犹在不敢相信残酷的事实，仰起脸问莫清歌：“大人，难道我们真的就这样了？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了？”
莫清歌心中酸痛，原本他想，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云橙重见天日，好好活下去，可是眼前情形，确实是无法可想。
若是在上面一层的地室里还好说，有蓝惊风日常用度的食物清水，二人二人无论如何，还能支撑一段时日。可在这山腹之中，要粮没粮，要水没水，二人怕是要死的苦不堪言。
莫清歌想到此处，从自己腰囊内掏出一块小点心，递到云橙手中，云橙见到吃的，便忘了烦恼，展颜笑道：“大人还带点心下来了？”
莫清歌笑道：“知道你容易饿，一饿就容易晕。”
云橙坐在地上吃点心，一想到莫清歌走到哪里都不忘惦念照顾自己的小毛病，这点心虽然有些破损，吃起来却格外香甜，却见莫清歌站起身走到洞口下方，从腰囊里掏出信号烟花，用火折子点燃，对着洞口发了上去，烟花像一朵小小的绿色莲花，在黑暗的空间中绽开得格外美丽，可惜一闪而逝。
云橙不解地问：“上面那间屋子，本来就是地下，大人你放信号烟花有什么用啊？”
莫清歌放完烟花，重新在云橙身边坐了下来，回答她：“我知道没有什么用。”
云橙的心沉了下来。
莫清歌嘴里能说出“没有什么用”，那是真的无法可想了。
以云橙这样二八年华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接受“死”这样一件事，格外的难，虽然中间几次三番知道要死了，但要到此刻，她才真正触碰到了死亡冰冷的气息。
最后一口点心堵在心口，堵得她眼泪汪汪。
莫清歌连忙解下腰间小水袋给她喂水，同时拍她后背，帮着她把点心顺了下去，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幽暗的火光下，云橙一双大眼睛里汪着泪水，嘴角边沾着点心渣，头发和脸颊沾着些许泥灰，实在说不上好看，但莫清歌的眼光久久痴缠，流连不去，忽见云橙眼珠一转，接着双颊晕红，现出十分忸怩之色。
莫清歌正在狐疑，不知她打什么鬼主意，她倒大大方方开口说话了：“大人……我们……我们就在这里……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好不好？”
莫清歌闻言大吃一惊，兼夹哭笑不得。
二人虽倾心相爱，生死相许，但此刻已经穷途末路，有死无生。
这里是寸草不生的山腹，一个藏宝洞内关着万把条毒蛇，藏宝洞外躺着两具森森白骨，这丫头……居然……居然要与他拜堂成亲，还要……还要洞房花烛？
莫清歌顷刻之间面红耳赤，冷汗湿透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