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玖觉得文人气节这种东西,当真是时有时无的。
就像现在。
她方才才知道皇帝早就受够了那个德不配位的卫行,有意想要重新重用荀晋,但拉不下面子,谋逆之罪都犯了,没点像样的惩罚也不像样。但早在五年前,皇帝态度就软了,各种明示暗示,奈何荀岑寂各种装傻充楞不接茬,弄得陛下也生气了,心情也淡了。
荀晋不肯接茬的理由在温玖的猜想里大致有二,一是他儿子当年无论是谋逆还是叛乱,都是皇家家事,且其子谋逆并不为名利——他父亲本就是名满天下的太傅,又何须从龙之功?不过是因为与端王情谊深厚,割舍不到罢了。端王死了活该,却连累了荀家满门,荀岑静有此心结实属正常。
其二,就是在荀晋心中,对国家的忠诚远比儿子性命和自身前程重要,他儿子造反谋逆,他身为文坛领袖、皇子太傅,无颜再站在朝堂上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身在这个尊卑贵贱划分好的时代,这样的风骨都令温玖敬佩。
她如果有这样的骨气,是否就会毅然决然的不入王府为妾;颜家若有这样的骨气,纵然她姑母在宫中当贵妃,也不会刻意去攀附。
他们从前一本心思的往上爬,也没有个好结果。
回归正题,就是这般有风骨的人,现在眼巴巴的盯着她,指望着她去找他哥赋诗一首。
荀晋严肃承诺道:“你放心,老夫只是拿来用用,绝不会做出欺世盗名之事。”
温玖想了想,应了。
一方面是这两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也实在扛不住;另一方面是,荀晋一旦回到官场,与肖临联手,分分钟捏死卫行。
在肖临面前,卫行靠着多年积攒的人脉和声望以及地头蛇的优势,还能抗一抗,但在荀太傅面前,呵呵,等死吧!
是的,现下温玖最厌恶的人便是因一己之私翻出当年薛家旧案的卫行了。
目的卑劣,手段毒辣,造成的后果更是人神共愤。
所以,她决定翻一翻脑子里的存货,看有没有适合此情此景的,然后让颜理写出来。
阿弥陀佛,她这可不算是当文抄公,而是为了打倒恶势力暂时屈服而已。
……
第二日,温玖兴冲冲的套了车,回娘家去了。
于是颜理难得的休沐日就被破坏了。
他颇有几分无奈教导的意思,“恒王不在京城,你也不能见天的往娘家跑啊,旁人看到要说闲话的。”
他妹妹如今排场大得很,出门就是七八个丫鬟和十几个侍卫围着,万众瞩目的很,想要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知道啦知道了,你三天前刚刚说过。”温玖快速打断他的唠叨,“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的。”
“你能有什么正事?”颜理想了想,“上上上回酿的酒还不满两个月呢,取出来有点早了。”
温玖嘴角抽搐,心想我在颜楼江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走走走!我们到书房说去!”她思索片刻,就决定不与他一般计较。
拜过祖父祖母,俩兄妹就径直去了书房。
鉴于颜温玖回家实在过于频繁,颜二老爷及其夫人早就表示,孩子们有话聊去吧,不需要顾及他们两个长辈,于是温玖就从善如流的接受了长辈们的好意。
颜理的书房是颜家重地,除了颜理本人,也就温瑜、温玖俩姐妹能进出自如,至于长辈们,一方面是不感兴趣,一方面是参与不进来,也是从来不来的。
待书房及其周围的人都退下,温玖就把荀岑寂师徒的打算说了出来。
颜理原本是对卫行没什么感觉的,原因大约跟温玖不敢对陛下有什么恨意是一个道理。
温玖后来发现自己是个很欺软怕硬的人,她敢对卫行倾注满腔恨意,但却不敢怪那位陛下一点一毫。
如今她发现颜理与她一模一样,他对蒋平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怪卫行半点。
颜楼江神情恍惚,没想到自家妹妹如此胆大,就连文官之首、正二品的中书令都要碰一碰。
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诗词你用就用了,反正给荀岑寂写诗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我觉得你不该介入太多。”颜理皱眉,“荀岑寂和肖景初都有足够的智慧和地位去应付卫行,你就不行了。”
这货说起亲爱的么妹也是毫不留情。
“请不要忽视城墙上每一块砖石的贡献。”温玖正色道:“他们是高大威武城墙的基石,我愿成为这基石!在打倒卫北海这件事上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颜楼江:“……”行吧!
“随便你!”
“别介啊!”温玖拖了把椅子坐到哥哥对面,“你有顾虑就告诉我,我也思量思量究竟要不要写这诗。”
“好!第一,肖大人如今是门下侍中,门下省一手在握,岑寂公如果重新出仕,至少太傅这个正一品的虚衔要给他,那么,中书门下尚书三部,哪一部交到荀公手里呢?总不能因为荀公要出仕,就要直接让卫大人滚蛋吧!尚书令可是豫国公张渡,动他可比动卫行还要难。”
温玖:“呃……”
“第二,即便是他不在三省任职,至少也是个十分重要的位置,他与肖临师徒同心,皇上会放心吗?”
“哎呀,这个不用担心。荀晋今年都六十七了,翻过年就是六十八,快七十的老头还能担当什么要务?不过是临了了想给孙子留条后路而已最多七八年,都不用陛下赶,他肯定是要告老的。是以哥哥所忧虑的两条都不成立。”
颜理铺纸研墨,提笔,“好吧,那你念吧!”
……
颜理的手腕悬在半空,墨汁顺着笔尖滴下,晕染了雪白的纸张。
一首诗已经念完了,但颜理迟迟没有落笔,温玖十分能理解凡人听到这首诗的反应,是以十分体贴的留了一段时间给他反应。
半晌之后,上好的兼毫小楷砸在了桌面上,墨汁四溢,好家伙,这下子,一叠宣纸都被污染了。
良久,温玖才听到颜理梦幻般的呓语,“温玖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