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木匠铺子
姜斐又问程郁青,“你是学什么的?”
“医学。”
“你是医生啊。”
“不算,博士后的研究完成后,我就去了研究所。说来惭愧,我虽然是学医的,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病人的死亡,所以离开了医院。”
“你研究什么?”
“精神疾病,不谦虚地说,精神类的疑难杂症。”
姜斐笑了笑,喝过一口咖啡,“比如呢?”
“比如……科塔尔综合症,阿尔兹海默症,精神分裂,还有,自病症。”
“自病症?”
姜斐抬眼。
程郁青点头,“嗯,自病症是我们研究所前年开始的一个主要项目,我们计划在国内寻找十名儿童,免费为他们提供治疗,但是,他们的病情数据需要作为我们的科研使用。”
姜斐停顿稍许,“对这些孩子会有伤害吗?”
“没有伤害。”程郁青笑了,“我们不是电影里为了数据成果的科学怪人。”
姜斐停顿了许久,“那你或许可以考虑去更远的地方。”
程郁青看着她笑问:“更远的地方?你认识什么人需要帮助吗?”
姜斐无声地点了点头,她咬着下嘴唇考虑,两三分钟后,在咖啡厅的纸巾上写下了周燮家的地址,推过去。
“真的很远……”
“这个女孩儿是自闭症,也许符合你们挑选对象的条件,但是若是不符合,那就算了,别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失望,也别提到我的名字……”
“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程郁青的声音很温和,“如果合适,研究所会接他们来这里治疗。”
“谢谢。”
姜斐坚持付了咖啡钱,与他道别。
*
再怎么说,家庭的变故到底让生活发生了变化。
次年年初,在姜斐刚刚于蓟城一个算不得好的地段开启自己的服装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了来自警方的电话。
继母和她的亲生儿子被人绑架了。
整整五天,救出来的时候,小的那个倒是没怎么受伤,就是因为饥饿和缺水在医院输了营养液罢了。
继母的情况更糟糕,她几乎称得上是面目全非,头发杂乱,脸上有淤青,眼球凸出,双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裹着被子低着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姜斐站在医院门口,一段对话断断续续地出现——
“……为了保护自己儿子,被几个人糟蹋了……”
“真狠呐,谁干的?”
“拿了那么多钱,当人有人记恨了。”
她背过身,盯着继母凌乱的发尾。
作为家属,她需要去警局配合调查,在离开医院的前一刻,她听到主治医生将继母的病房安排在了姜兰越的隔壁。
三天后,便是除夕。
姜斐独自在工作室喝得酩酊大醉。
曾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需要被迫回家摆足笑脸,而如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孤零零。
——但怎么会不开心?
那些伤害过自己和母亲的人,都已不同的方式毁灭了。
可心里也没有恨了。
完全没有了。
姜斐压着自己听力完好的左耳,嘶声大叫。
然后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盯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发呆。
工作室的大门并未完全锁上,辞旧迎新的愉悦顺着门缝挤进来。
一墙之隔,外面是欢声笑语的热闹。
她问自己,是否每个幸福的人都会这样迎接新春。
姜斐第一次因为喝酒而胃里翻腾。
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拖着身子走出来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震动。
然后是一段实在称不上好听的铃声。
大约在半年前,她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姜斐以为是幻觉。
因为那个白色的老式按键手机从未有人来访。
除了他。
姜斐捂住自己的右耳,可声音好像变得更加清晰。
她迟疑了短暂的几秒,然后疯了似的把自己的包拿过来,将其翻倒过来,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尽数撒出来,那个执着地跳跃着歌声的小手机被挤压在了沙发的缝隙中。
姜斐盯着屏幕。
不是那个号码。
但她还是接起来了。
没有人开口。
只有呼吸声。
是他。
喘气变得艰难。
但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也沉默着,站在工作室的中央,盯着一扇窗户,那里反着光,照映着红色灯笼的光亮。
吵闹又寂静。
这是独属于她的除夕。
姜斐从未期待过周燮会给自己打电话,但是,这个手机的电量永远会被她定时充到满格,然后支付足够的电话费。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姜斐几乎忘记了时间。
然后,是周燮那边出现了声音。
她把手机贴近。
他应该是在某户人家的不远处,因为那里响起了春节晚会的倒计时声。
姜斐跟着默默倒数,然后忽然想起来,他们从未真正道过别。
在离开的前几天,两人几乎都都默契地可以不提“再见”二字。
再见本就是奢侈的。
姜斐张了张嘴,想要跟他珍重地离别。
可当她发出第一个音节的那一刻,手机里传来颤抖的电流声
随后——
“嘟嘟、嘟……”
“周燮?阿燮!”
信号不佳,电话被迫中断,屏幕漆黑一片。
再打回去,依旧如此。
姜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板上,忽然又去吐了一场,刚刚洗了手,听到门口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