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分手的那段时间,最简单的靠近都会让宁湾歇斯底里。
应激反应到巅峰时她必须把距离控制在五步外才能获取安全感,手边任何一件物品都能用来摔砸。
六年过去她也只是说服自己和许清景待在同一空间内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初见那个拥抱也只是一个逼迫自己向许清景展示的“释怀”。
但轻而易举就被看穿。
她面对这个人,依然会惧怕、颤抖、抗拒。
临时化妆间内有几面巨大无比的镜子,雕花黄木俯勾在镜框外。窗外大风一声比一声急促,重重叩击窗棱。
将要有一场雨。
宁湾略显僵硬地站着,许清景坐着,一人低头一人仰视。
在秒针几乎静止的时间流动中,宁湾手心渗出汗。
巨大阴影再一次笼罩她,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害怕,脚生根似的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一颗扣子而已,宁湾,不会发生什么。
没有那么可怕。
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
……
宁湾走近一步。
许清景瞳仁很亮,或者是灯光作用或者是心理作用。明亮驱散一切五官中的阴影,所有波云诡谲都深藏在一如初见外表下,不露半分。
宁湾肩膀忽然松垮下去。
她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从胆怯中获得了力量:
“我做不到。”
在一片凝固的寂静中,宁湾脚步不断后退到墙角,背脊贴上冰冷的门才找到支柱一般停下,累极摇头:“……我做不到。”
来到昌京前一个月她用尽所有努力才勉强将心头芥蒂压下,和他共处同一个空间。
即使许清景至今没有任何越界行为,她依然从心底颤栗。
她和许清景站在房间对角线上,灯光亮如白日,镜面折射无数光影,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宁湾压着额头,深深的无力感上涌,哑声:“我现在还做不到。”
临时化妆间宽敞空间突然被不断挤压,宁湾有两秒喘不过气,她深知对面的人不应该是洪水猛兽,但她人生中二十八年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
“你站在原地,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尽量别开你身后那扇门。”
许清景站起来,轻轻:“做不到也没关系”
宁湾怔怔看他。
“现在我往前走,“许清景转了转手腕,说,“以我会抱你为前提,我前进的每一步如果你排斥,告诉我……”
“我会停下。”
他眉眼勾缠着三月江南烟雨的深青,凤眼柔丽:“试一试。”
宁湾心脏骤然被捏紧。
——她很少见许清景求人。
她反手抵在门后,从心底丈量了一下这段漫长而短暂的距离。
十步而已。
宁湾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
许清景在走出第一步前可能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我第一次在辛苑别墅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胆子实在不小。”
宁湾回忆了一下,笃定:“我没干什么。”
“嗯,没干什么。”许清景走出第一步,几乎没有鞋和地面接触的杂音。
“家里进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继续说,“还很镇定。”
宁湾憋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反驳的地方,强行指责道:“要不是我跟申全州打电话你说骚扰电话挂了我用得着被吓一跳吗!你加我个微信说一句你到了那么难?”
许清景耐心解释:“那段时间私生猖獗,保险起见换了新电话号码,只有两个联系人。”
“申全州……另外一个是辛老头?”
许清景“嗯”了一声:“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有想当我,姐姐的,”他顿了顿,“愿望。”
宁湾:“……”
许清景比她正儿八经大两岁半,“姐姐”这种叠词一阵风似地扰过耳边,陈年旧事又被翻出来。宁湾紧绷的神经松了松,嘴角抽动:“你记那么清楚?”
“嗯。”
“我一直很好奇,那句‘清高的清和美色的……景’。”许清景和她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宁湾鞋跟不由自主往后缩,抵在了门上。
她没注意许清景说了什么。
许清景停下:“美色里面……也有景?”
这一句听的得太清楚了,偏偏宁湾恨不得自己没听见。她被二十出头的自己尬到脚趾抓地,嘴硬:“美景。我口误。”
许清景:“哦?”
“真话吗?”
宁湾:“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
许清景笑:“那为什么不看我?”
宁湾:“……你。”
许清景又前进一步,灯光如流水一般从睫毛上倾泻:“我?”
宁湾一下站直,凶狠:“美色就是景,行了吧?”
“你觉得我好看?”
宁湾很想翻白眼,不过忍住了:“你每天早上起来不照镜子吗?”
许清景:“这个时候我更愿意听到‘是’的回答。”
“……”宁湾刚想说“你要不要脸”,一抬头漫山遍野淡花香轰然而至。
宁湾上半身不受控制地贴在了门上,一扇门之隔,门外是宽广亭台,春雨贵油。
只剩一步。
许清景站定:“宁湾。”
“我会抱你。”
“你可以开门。”
苏州三月的晚梅花就在一瞬间层林浸染,远处传来古楼钟声,声声入耳。凉雨绕过门扉,一丝丝缠绕在宁湾裸露的脚踝上。
她站在门前,一只手摸上了木质的把手。
这是一个在后背的姿势,宁湾并不知道在许清景的角度能不能看见。她手指使不上一点劲,看似很用力地抓住了门把,实际只是搭在上面。
她无法读懂许清景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有些什么,但他停下来,再没有任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