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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景从头至尾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从黎明到黑夜,再从黑夜到曙光初现。他跪在最前方,袖缠白孝,如一座沉默矗立的雕塑。

守灵三天,他没有进过食。

下葬前一个小时,宁湾陪他送辛鹤年最后一程。他将额头抵在冰冷棺木上,长久没有开口的嗓音变得沙哑。

“阿公。”他轻轻地叫,用宁湾从没有听过的难过口吻,带着最后一次少年时期的依恋,“再见。”

那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之一,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了最自私的事,将懊恼和后悔而不是另外的东西告诉宁湾,说尽好话,尽揽过失。

微风吹过灵堂白纸绢花,似乎是老人手落在他额头再轻不过的抚摸。

昔日恨与决绝,都随生死消散。

宁湾不再记得更具体的细节,但许清景在墓园因久跪而踉跄:“答应我一件事。”

“替我办葬礼。”

宁湾绝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件事,风卷起墓园杂草,白菊艳艳。

“不要全尸,要身归尘土与齑粉,要生长你脚下每一寸土地。”

在梦与现实交织的那一刻,许清景站在她面前,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平静说:“宁湾,现在不是爱和不爱的问题,从你回来那一刻,我唯一确定的,就是相同的、不变的爱意。”

“我确实太累了。”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从形形色色角色上获取挽回的要义,但没有一条适用你。”

“我有时候会怀疑,你给过我的东西是一场幻觉。”

他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最后累极闭眼,像是走入绝路,又像是不得不接受结局。

“你仍然觉得,分开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在黑白遗照上的脸变换前,宁湾惊醒,大汗淋漓。

酒店套房窗帘缝隙中透出一线亮光,她手掌遮住眼睛,冷静无比给申全州和吴越先后打了电话。

申全州在电话那头沉默,然后给了她地址。

“你干了什么,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申全州一边示意给自己文件的林湖稍等,一边头痛道,“什么程度。”

“炸裂的程度。”

申全州:“……”

“我看到了他书房里所有的药。”宁湾将手机开了扬声扔在床上,她下床换衣服,捡地上衣物时弯腰,腰肢纤细如春日韧柳。

申全州失声:“什么?!”

“别大惊小怪。”宁湾手指拨过衣柜中所有衣服,抽出一件白色长袖往身上套,“你太小看他了。”

申全州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半站起来的身子缓缓坐了回去。

林湖将文件递给他,“还是那个私生的事,他跟车跟到金科城湾小区外,拍了照片。”

“要多少?”申全州问。

“三千万。”

申全州冷笑:“怎么不要三个亿。”

“许清景自己会处理的。”申全州靠坐回去,意味深长,“不需要我们动手。”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吴越。

吴越人在外地,声音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打一个离婚官司,丈夫酒后家暴,见人就打,妻子在反抗过程中过失杀人,一场悲剧。

职业病,吴越简单几句概括,毫不掩饰唏嘘:“身上骨折了两处,肋骨也断了一根。”

听出他对对方的处处维护,宁湾没有再说其他,问他多久没给黎朝喜打过电话,酒吧是他想开还是黎朝喜。现在一切事情都交给她,有没有想过她忙不过来,会遇到无法解决的事。

他和黎朝喜确实快三个星期没联系了。

吴越心里猛然一惊,立刻猜到是不是黎朝喜出事:“朝喜怎么了?”

黎朝喜这两天在公司和酒吧之间两头跑,累出胃病进医院,干装修的前男友还做了两件实事。宁湾闷火没处发,冷静地跟他说:“你在干什么?放着结婚刚一个月的新婚妻子不管不问,在医院照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吴越心神猛然一凛。

他还握着手机,左手无名指上婚戒紧紧缠绕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鲜明又显目。

“吴律师,”一道细细柔柔女声在听筒中响起,“辛苦您专门跑一趟,我给您做了便当,不知道您吃不吃芹菜,就用辣椒炒了牛肉,做得也不好,您不要嫌弃才好。”

吴越缓慢抬起眼。

他一个星期之前就能走掉,但江梨一直以读幼儿园的孩子没人照顾和其他七七八八的杂事拖住他。

“我买今天下午最早的票回去,绝没有第二次。”吴越前一句是对宁湾说的。挂了电话,他又看向弱柳扶风的江梨,和她手中的便当,“和我一起的宋老师,他的饭江小姐也做了吗?”

江梨笑意顿住,嗫嚅了一下:“还没……还没来得及……”

吴越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客气道:“你拿去给他吧,他为你的案子也操了不少心。对了,我上个月刚结婚,”他表情柔软下去,“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我没有时间在这里了,后续的事情交给别人也一样处理。”

“可是你说……”会待在这里等一切解决。

吴越打断她:“我分内的事情已经做完。”他拿起公文包,“再见,江小姐。”

江梨眼眶骤然红了。

宁湾挂完电话才从床头柜撕下刚刚申全州告诉自己的地址,照着导航找过去,接待她的是在咖啡馆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女人,长发盘起,白衬衣黑裙,淡妆。

她给她端了一杯红茶,白底金边的下午茶杯碟,空气中有某种安神熏香徐徐燃烧后的味道。

“宁小姐,”苏浸笑着说,“我们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

文竹盆栽叶片青绿。宁湾和她喝了三杯红茶,走时对她说了谢谢。

在她开门要离开时,苏浸送她,冲动之下问出口:“你见过辛苑吗?”

宁湾手一顿。

“或许,怎么了?”她在喝醉酒的辛鹤年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不管提起的语气是什么,都归于一句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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