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杀人?”蒋鹤翔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的笑不似常人。他嘴巴咧开,牙齿裸露,大开的喉咙里仿佛有个黑洞。他越笑,这黑洞吸取的情绪就越多,直到他的笑声里只剩下冷酷。
“因为他们该死。”他说。
陶碧云几乎对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感到害怕。可很快,悲哀还是占据了高峰。
她问他:“为什么该死?”
蒋鹤翔只是冷笑一声,不再回答。他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杯子装进自己的包里,然后拎包起身朝外走。
“你报警吧。”蒋鹤翔冷淡道。
“我不会报警。”出乎意料,陶碧云这么说。
蒋鹤翔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脸上混杂着疑惑和不信:“你要包庇我?”
她摇头。
“你必须去自首。”
“哦。”蒋鹤翔恍然大悟,“这才像你。”
“可惜我不会去的。”他语气坚定,“他们不配。”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陶碧云此时心中的疑惑已经远远大过最初对蒋鹤翔杀人的震惊。她不能理解。这整件事就像一个杂乱的线团,而线头却被包裹在中间,她想解开线团,就必须这团线的起点在哪里。
蒋鹤翔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身要走。
“有人说他有一个U盘。”陶碧云眼看人就要离开,她只能祭出杀手锏留下他,“那个U盘里有能让你改变主意的视频资料。”
蒋鹤翔的脚步缓缓慢下来。在跨出门槛的前一秒,他停住了。
“你知道那个视频是关于什么的吗?”陶碧云问。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设问。总之,蒋鹤翔不但停住脚,而且转过身关上了门。
“关于什么?”他盯住陶碧云的脸,沉声问。
谁知陶碧云只是耸耸肩,把问题丢过去:“我以为你知道。”
“你现在能拿到那个U盘吗?”蒋鹤翔问。
陶碧云倒是痛快,她举起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电话。仿佛对面一直在等她似的,响铃的第一声,对面就已接听:“喂,我现在过去拿U盘。他已经在自首的路上了。”
那边报出一个地址,电话挂断。
蒋鹤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似乎在估量这个诱饵的真实性。
“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陶碧云接住他的目光,没有闪避,只有真诚,“我说的是真的。”
“但你不能保证那个U盘里真的有你说的东西。”蒋鹤翔指出漏洞。
陶碧云点头,她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视频,自然也就没有说服力。她将选择的权力递送到这位在工作上跟她搭档多年的师兄手上:“赌一把吧。去自首还是不去?”
“你去自首,只要我拿到U盘,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亲眼看到里面的视频资料。”在选择开始之前,陶碧云尽力给自己这边押的注增加筹码。
蒋鹤翔似乎在思考。他耷拉着眼皮,像个入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说:“我去。”
……
目送蒋鹤翔走进公安局后,陶碧云发动车子,前往目的地。
那是受害者所在的天海区别墅群。
“他真的去自首了?”蒋宁狐疑地看着陶碧云身后的车,不用说就知道他怀疑里面有人。
“是的。”陶碧云环视这个被花坛包围的小凉亭,点头,“我亲眼看着他走进公安局的。”
“那你亲耳听见他跟警察说他杀了我爸妈吗?”蒋宁指出这个显而易见的盲点。
陶碧云几乎是欣赏地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小的少年,他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质疑,也拥有着一般少年人没有的精明和敏锐。
“没有。”陶碧云玩的这一手,是阳谋。她本就没指望能瞒过眼前这个以一己之力收拾犯罪现场,误导警察调查方向的少年。
“他应当拥有最后一次选择正义的权力。”她说,“就当是为了他戴了20多年的检察官徽章。”
“可笑的正义感。”蒋宁冷笑着嘲讽,“在我看来,杀了我那对畜生父母才叫真正的正义。”
就算蒋鹤翔那天不动手,他也是会动手的。
陶碧云不吃惊于蒋宁的愤恨,因为那少年裸露的皮肤上满布伤痕。新伤旧迹一直延伸到衣服遮盖的地方。这些不是一日所为,必然是长久的虐待和殴打所致。这足够他积累强大的恨意了。
陶碧云感觉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的线头了。
“你恨你爸妈是因为他们虐待你?”她问。
蒋宁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只让人觉得冷峻:“虐待这个词太轻了。”
“你试过在冬天只穿内裤被赶出家门吗?你吃过自己的屎吗?当你发出任何人能听见的声音时,会被打个半死吗?你有被关在笼子里十年吗?你有趴在地上跟狗抢过吃的吗?”
“虐待?”蒋宁的笑意顷刻收敛,“呵。”
“这些只是那对畜生做过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为什么?”陶碧云想象不出怎么会有父母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她是一个慈母,对女儿称得上是溺爱,于是就无法也不忍心去设想自己女儿遭到这样的对待时会生出怎样的恨意。
几乎是瞬间,她就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强烈的同情。
“我猜——”蒋宁歪着头状似思考,“是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那头公畜生没有生育能力。”
“公的畜生没有生育能力会变态。”蒋宁得出结论。
“你不是知道了嘛?”他奇怪地看向陶碧云,“那头公畜生强|女干了蒋鹤翔的老婆和女儿。”
陶碧云愣住。
强烈的失重感笼罩了她,她的呼吸几乎停滞,眼前一片模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待眩晕感退去,陶碧云听见蒋宁诧异的声音:“你竟然不知道?”
陶碧云艰难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