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定计划,李承鄞要在天亮之前离开。
他们绕上一座山梁,李承鄞总觉得不安,他想要回去再看一眼。
裴照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道:“五皇子,不能离得太近,不然会被发现。”
李承鄞摇头:“我只是看一眼。”
月光如水,将雪原照得一片通明。
他看到寂静的村落,三两散落的草垛,跳上房梁的公鸡——
还有远处袭来的一片黑影。
丹蚩人到了。
裴照愕然,急忙拉着李承鄞要跑,可李承鄞摆摆手制止了他。他们把马拴在了山梁下,这里是山梁,在山势和树荫的遮掩下,丹蚩人很难发现他们的。反而现在立刻离开容易打草惊蛇。
他压低声音说道:“等到他们发现我们,我们再杀出重围。那时我们以逸待劳,逃走的可能性更大。”
此时正是清晨。
已经有勤劳的主妇开始要烧一大家子的早饭,忽然一只狗叫了起来,紧接着,村子里的狗一只接一只地狂吠起来。赖床的孩子被父母抱起,人们都扶老携幼,相互呼唤着。
丹蚩人从四面八方围来,有男人想要拿着锄头冲出去,却被丹蚩人砍翻在地。
眼见突围无望,村民只好爬上屋墙,四处东躲西藏。房屋开始起火了,甚至有慌不择路的妇人在逃跑之时,怀中孩子不幸坠落。他还不明白什么叫战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见到持着斧子的人,伸出手来要抱抱,却被一斧子劈开两半。
处处冤声声动地。
有个大眼睛的少女,听到动静想要跑出门去,忽然一个军人跳上她的窗台,一手持斧子,另一手就来扯她的衣衫。她的父母听到尖叫声,探头来看,忽然发现视线正在下落,刚想低头,就看到自己脚出现在眼睛面前。
年轻的少妇被壮汉追逐,跑过一堵又一堵墙。她瑟缩在墙角,用水缸和杂草挡住自己。脚步声远去了,又有新的脚步声出现。她屏住呼吸,祈求着这人赶快离开。可是她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她面前的草被拨开了。
少妇发出了尖叫,可她的尖叫声挡不住四面八方传来的大笑。
“又一个豊朝女人!”
李承鄞趴在山梁上,看着黄沙被染成血红色。
他听到“嘎吱嘎吱”咬牙的声音,忽然感到脸上一片温热,风一吹,迅速变得冰凉。他伸手去摸,恍然惊觉是眼泪。
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听到尖叫。李承鄞的手指嵌进沙地里,被裴照拔出来的时候,指尖甚至有血迹。
丹蚩人离开了,他们的马后牵了一大串奴隶。
他们爬起来,却因为趴了太久,腿都不能打弯。
“阿照,我们下去,”李承鄞望着村子,呆呆地说,“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进入村口,首先看到的就是燃烧的房屋。
李承鄞走过村头的大石头,上面摔死了一个男孩子,十二三岁,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都是惊恐,胸口还有一个大窟窿。
在往前走,石碾上挂了个人,看不清男女,只能看到血顺着手指、衣角,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墙根下趴着个女孩子,大概比李承鄞大一点,下巴抵在土墙上,鼻血顺着下巴往脖子里滑。她脑袋后仰着腰和背几乎呈直角,身上全是纷杂的马蹄印。
半敞开的柜子里伸出两只脚,柜子下面已经积了一汪血泊。
两三岁的孩子随处可见,有的仰卧,有的俯趴,还有的,裂成几瓣碎在地上。
李承鄞的鞋子踩在血水中,带起一片一片的涟漪。
井里挤了好几个死人,头□□浮着,看上去黑压压的。
一只鸡一只狗也看不见,敌人在这里吃了早饭,吃的自然是这里的鸡鸭牛羊。
李承鄞停下了脚步。
他冷冷地吩咐:“阿照,回营,现在气味应该还没散。
犬吠惊碎深夜,铁蹄踏破残冰。
他们穿过一片山谷,从谷口进入干涸的河床,芦苇随风雪摇曳,沙砾从岩壁流下,再想前走是一条小河,河两岸都有薄冰,像是什么人淌水而过,裤管的水留在河岸上,又被朔风吹成冰面。
再往前走……
李承鄞山顶勒马,遥遥看到了连片的帐篷。
可以回去画地图了。
而此时,二皇子还没赶到西境都护府。
回程的路上,顾剑同李承鄞告别。
他答应九公主,要陪她一起逃离西洲王宫。
李承鄞同意了。王帐位置到手,他要尽快赶回西境都护府。
一行人各自西东向,分别奔向自己的目标。
顾剑别了李承鄞,快马加鞭地赶向西洲。因为上次逃婚,九公主被西洲王关了起来,只能待在西洲王宫。哪怕是得到了西洲大妃帮助她去丹蚩的许诺,她也还是有点不高兴。
那个可恶的师父,现在在哪里?
她托着下巴,从窗户往外看,就在这时,顾剑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喜极了,惊呼道:“师父!”
可是惊呼过后,她却把脸转了过去:“你来干什么。”
他都要把她推给别的男人了,还来干什么?
顾剑笑:“我来护送你去丹蚩。”
“我才不要你护送,你去找顾小五啊!”
“顾小五不会来了。”顾剑微笑,“我不会把你推给他了。”
九公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从窗台跳出来,扑进了顾剑怀里:“我就知道,师父你对我最好了!”
与此同时,高显正在细细打量着五皇子给出的地图。
“这……真的是丹蚩王帐的位置?”
李承鄞徐徐颔首:“正是。”
高显目光落在地图上,有些游移不定。
李承鄞坚定地说:“请表舅发兵,我们可以在二哥之前夺得这一功。”
“这……”高显露出为难的笑容,“此次,陛下钦定的主帅乃是宣德王。没有主帅的命令而突然发兵,五皇子,这恐怕有些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