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大夫一推门,还没伸个懒腰,先被门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李承鄞眼窝青黑,满脸憔悴,下颌上一圈胡茬,眼神散乱,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的脑子很乱,与其说是思绪很乱,倒不如说是思维很乱。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能凭借着本能,觉得自己会危及妻儿的性命,所以不能呆在家里。本能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些什么人,哪怕打晕他都好,只要让耳边的呓语停下,让他多少休息一下。
郎大夫叫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李承鄞思维混乱,没有反应。
她叹了口气,命人把李承鄞扶到厢房,倒出一粒镇静安神药,又命人熬了一碗他一直在吃的癫狂梦醒汤,喂李承鄞服下。李承鄞不是吃惯安神药的人,而且他也太累了,药刚入口没多久,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吃了什么,就失去意识,倒在床上。
他心事太多,睡都睡不扎实,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个时辰,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陌生的房间。
他怎么过来的?
过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去回忆,脸色慢慢白了。
“殿下?”郎大夫叫他。
李承鄞嘴唇颤抖,甚至控制不住表情。
郎大夫又问:“殿下,您哪里不舒服?”
李承鄞有一种恐惧,就是他如果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哪怕想一想,他都有一种自己站在处刑台上,台下是满朝文武,正蔑视着看他,等新君陈述他的罪状,然后砍下他的脑袋。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死……
李承鄞恐惧到呼吸不畅,他沉浸在情绪里,根本没法和人沟通。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要死,那就用他的命,去□□儿的命吧。
他精神恍惚,听到自己说:“我想……我……”
“我差点就师——”
可是,那句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难道他真的就像顾剑所说,他不会爱,也不可能爱人吗?
李承鄞很茫然,他想起郎神医鄙夷的眼神,想起瑜瑾的拳头,想起铃铛的眼泪,又想起早晨自己的杀人冲动。
见状,郎大夫给他倒了杯热茶。
李承鄞的手指已经彻底僵住了,他活动了好几下,都没能拿起茶杯。小郎大夫索性把茶杯塞进他手里。
很热,但是他却感觉那不是自己的手。
“不管发生了什么,”小郎大夫说,“民女一直记得,民女问太子妃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太子妃说过,她曾经昏迷了许久,醒来之后,没有一点褥疮。太子殿下能和民女说说,昏迷不醒的病人该怎么照顾吗?”
李承鄞仍然精神恍惚,但是这种不涉及情绪,只涉及细心和耐心的事,他现在还是能说出口的。
毕竟,他已经给瑜瑾写过一封长信了。
昏迷的病人该怎么照顾?
首先要翻身,少则一个时辰翻身一次,多则两刻钟翻身一次,为的是不让同一块皮肤受压严重,不把血管皮肤肌肉压坏,导致骨头透出皮肉,伤口感染,让她凄惨的死去。
关于穿衣,要用宽松、柔软、透气的裙子,易于穿脱,不会捂坏、粘附伤口。要时刻注意她有没有出汗、流口水、流鼻涕、流泪、呕吐、便溺,注意伤口有没有流血流脓液,如果有,那就要随时更换干净衣物。他不允许她穿着湿衣、脏衣,在不舒服的环境中沉睡。
她昏迷不醒,只能进流食,那就准备些有营养,易于恢复的食物,避免所有发物,蛋炖得嫩嫩的,肉打成泥挑出肉筋,蔬菜水果榨成汁,避免深色的食物,防止小姑娘身上吃了深颜色的东西,伤疤长不漂亮。喂食的时候人会靠在他怀里,防止躺着咽不下去;吃完之后要多坐一会,防止反流呕出来,再涌进肺里。沉睡不醒的人容易不消化,这段时间要用掌根,捂热之后从肋下向下推,推到肚脐,帮助消化。
女孩子家家不能满嘴臭味,而且不清理口腔和牙齿,脏东西积在里面,也会诱发新的并发症。所以喂完食药,就要用清水和粗盐清理口腔,牙床、舌下,这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全都要注意到,清理结束之后再用香丸化水,从口中过一遍,把人家女孩子的嘴巴染得香喷喷的。不能直接含香丸,她会误吞,可能会导致窒息,不安全。
铃铛的指甲掉过一次,而且意识不清的时候会抓挠伤口,所以他特意做了指套,把她的手指包好,一旦谵妄抓挠,就把她的手绑起来。指甲长出来之后,每十天修剪一次,要做到干净圆润,新修的指甲锋利,也要用小锉刀磨平棱角。脚趾也是一样。除此之外还要日日清洗手脚,涂上脂膏,才能把她粗糙的皮肤养得细腻白嫩。
昏迷的病人往往还容易大小便失禁,所以有人为了不麻烦,就不给病人喝水。他不允许有人这样折腾铃铛,本来就是睡炕,容易上火,铃铛也呼吸不畅,总是张嘴呼吸,他就让人备好淡盐水,时时刻刻注意给她喂水、润口腔、擦嘴唇,之后要给她涂唇膏,一日两次,他日日检查,免得有人偷懒耍滑。
她睡在暖阁里,床上铺好尿垫,外间备着烘干暖热的干净被褥,一旦弄脏,随时更换干净被褥。她毕竟是姑娘家,护理起来又与男人不同,将来是要生儿育女的,因此更不能感染。
还有,还有……
那些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脑子太乱,一时半会儿也记不清楚了。
小郎大夫给他倒满茶水,说道:“太子妃从来都说,殿下是个内心很炽热的人。这么多事,如果殿下不是深爱着太子妃,很多事情是根本不会在意的。”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殿下很爱太子妃,无论发生什么,殿下只用记住,自己的真心是爱护太子妃,如果殿下没有生病,无论发生什么,殿下都会像这样,默默地关心,爱护太子妃,这才是殿下本来的样子。”
李承鄞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忽然鼻子有点酸。他沉默片刻,问道:“郎大夫,你说一个人,如果对自己爱的人拔刀相向,那么他会是坏人吗?”
小郎大夫望着他,忽然笑了:“如果一个人,特别想伤害一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