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素净的小手就好像幽冥白无常的索命之钩,每发出一箭,必有殒命亡魂。而她,还在无情推动弩机,填装,发射,填装,再发射。
不知过了多久,机栝声终于歇止,丛林重归于死寂,那双素白小手嫌恶地将弩机丢到一旁,从虚空中变出一块星光汇聚而成的帕子,擦去手中无意沾染上的几滴凡人鲜血。
可星光仅仅维持了几息,便缓缓消散于无形,女子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有一块血迹才擦拭了一半。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星华此生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形,她可是一颗真正的星辰,怎么可能连星辉都无法凝聚?
但此事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而且,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分情轮回决也一同爆发,可那近乎实质般的情感洪流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摧残着她的身躯,置身这压抑的环境中,星华竟满心皆是愉悦,通体舒泰。
久违了……
自从分裂出了自己的喜悦与情爱成星歌以来,星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她将匕首收起,又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在身前那具尸体上拨了拨。那弩手一身黄衫,衣着齐整,并不像某些绿林好汉般袒胸露背,披貂挂皮。此人浑身上下,并无能揭示身份姓名的任何标示,唯独腰间挂着一块铁牌,上书一个小字,“洛”。
洛?又是洛?
看到这“洛”字,星华一愣,不禁再度审视了一番那具尸体,因此“洛”姓在无生界里生出的事端,早就数不胜数了。
被三妹与平和郡王剿灭的前朝洛家,给星华遇见了个浑身魔气茶博士的洛城,还有那鬼鬼祟祟的洛修,都与这洛字相关。而今,星华再一次与此姓产生了纠葛,在密林中被这些洛姓贼子埋伏了一手,死伤了好几个属下。
星华几乎可以肯定,但凡这凡间和“洛”相关的人与物,多半都与魔族有关。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忽然从一旁传来,中夹犬类吐舌头的“嘶哈”声,星华忙收起长剑,足尖轻点纵身一跃,便至一旁某株苍天巨树上,机警下观。
下一瞬,一小队携有恶犬的黄衫兵卒从树下经过,领头那人一见到地上的尸体,眉头皱起,向身后示警道:“又死人了……你们几个都给我警醒些,懒懒散散的成何体统?这次上面派下令来要杀的可是灵国将军鸿渊,棘手的很哩!”
果然……
星华在树上冷眼旁观。她亦很是好奇,自己出关探查之事,分明只有她和那几十个亲卫知晓,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引来这些洛姓贼子设伏的?
难道说,是顾清风?
是他通禀了关内,然关里的内鬼又告诉了那些匪徒和洛姓贼子?
星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过,这区区一个时辰,想要仓促调动这么多人马设伏根本就来不及,恐怕这些贼人早就打着埋伏鸿渊的主意,只待她一离关,便是杀劫至。
今晚林间这阵迷雾,反倒还帮了星华,让这些人沉不住气提前动手了,否则,一旦真正深入密林,星华或许还有机会逃出生天,那些凡人亲卫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星华思索之间,那些黄衫人在看到尸体后便三三两两地分开搜寻。林中雾霭沉沉,四象景色本就不明,更莫提是树上,星华收敛气息,身形轻若无物,几乎与重重绿叶融为了一体。
然而,自诩算无遗策的星华终究还是算漏了一处,她忘记了自己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以及树下还有人牵着恶犬。
狗鼻子可比人鼻灵多了。
星华还搁那自顾自屏气凝神呢,犬吠声已然在树下响起,黄衫人闻声赶来,汇于树下。因树冠叶密,星华还暂时没有暴露,不过,离被发现也已不远了。
星华眼见藏不住,眸中锋芒乍起,霜银匕首再度浮现,浑身之肌紧绷若矫健猎豹,正要从树上扑下,却被一只不知从哪探来的手捂住了口。
“别出声,随我来。”
那人在星华耳畔低语一句,便收回了手,悄然从背上摸出一柄小弓,张弓搭箭,向西北射去,而自己则猛然拉住星华,向着相反的东南向的树冠上急奔而去。
“嗤!”
那箭飞着飞着,忽然尖鸣声大作,在寂静的林中顷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刺耳无比。所有黄衫人皆被吸引,也顾不上仍在原地狂吠的恶犬,向着西北而去。
于树冠上挪腾狂奔了近一刻,两人才终于歇下来喘了口气。星华一听这声音,哪里还不知他是谁?正要开口质询,却见顾清风拿出随身的燧石与火镰,点燃了一个似乎刚刚编成不久的火把。
火光普照,他们四目对视,辉光摇曳之间,几乎同时见到了对方的容颜。
“噗。”
顾清风浑身一僵,手中下意识地一松。眼看着火把就要向下坠去,星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不满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是你?你……鸿渊……他……他……”
顾清风喉中“咕噜”一声,眼前之景于他而言似乎太过匪夷所思,心神巨震之下骤然停宕,目瞪口呆,甚至,一滴口涎从他嘴角滑落都浑然不自觉。
顾清风这般夸张的表情,倒给星华弄得不自信了,她满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顾清风,心下茫然,他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看到鸿渊了嘛……这一张脸上难不成还长了朵花出来?何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星华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双颊,揉了揉,又捏了捏,柔软细腻,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柔软细腻……等下,柔软细腻?
星华浑身震悚,终于反应过来其问题所在。她催动浑身的星力正要亡羊补牢,却发觉从前那些欢畅流转在她经脉中的星辉好像凝固了一般,任她心神如何催促,我自岿然不动,更莫说是施法掩盖自己的真容了。
“……”
星华不甘心地揉了又揉,捏了又捏,几乎快把自己的双颊揉成了两个红红的小团子,可那满是胡茬的鸿渊面容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好了,别捏了!我已经看到了,你再装成什么样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