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
卢娘子震惊地瞧着原本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夫君被雷劈了似的突然坐起身,神情严肃了不知百倍。她一愣,话语反倒磕磕绊绊起来:“说……什么?”
头一遭。
“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这丫头姓什么?”卢司尉面上并无任何玩笑之意,甚至有那么一些“声色俱厉”的味道:“可是姓‘星’?”
卢娘子也怪了,听都听到了,这死相莫不是在消遣她?她亦冷下脸,不甘示弱地叱道:“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听到了还问?”
卢司尉却没管这些,又严肃地追问道:“哪个‘星’?”
“哪个……‘星’?”
卢娘子一听也有些愕然,疑惑回道:“星……那小丫头也没说啊,叫星的,理当就是星辰的‘星’罢?星歌,想来便是星辰的星,歌谣的歌。”
“星……歌,星歌……”
卢司尉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就好像此中有甚天大的关节。
…………
一个“星”字而已,这凡间还甚讲究不成?
星歌原本都打算静神歇息了,听闻此言,她又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
“婆娘,去,把柜里那口木箱子打开,将最底下那物拿来。”
卢司尉沉思一阵,使唤起了他娘子,自己却若有所思地端起床边的蜡烛,披上件衣衫,急匆匆地便要向外去。他娘子虽然疑惑,但见自己夫君这般模样,也知趣地未曾打扰他,嘟囔抱怨着将木柜深处一个飘着松香味的大箱子抱了出来。这里面,存着他们从轮当面对到谪游四方的全部家当,有卢娘子的嫁妆首饰,亦有卢司尉的官印朝服。
最下那物生得是个泛黄的画纸模样,因其叠起封存箱底日久,其上虽无甚埃尘,刚拿出,亦是一股陈纸之味飘散。对于此物,卢娘子并无甚印象,只知是某件夫君压箱底的存货。
须臾之间,卢司尉从外归,手里攥着块烂墨。见那画纸,他疾步上前,从他娘子手中一把夺过,将其缓缓展开。
原道是一幅缉捕令。
右侧三行,其字曰:“案犯某女,星姓佚名,于巫法三十五年王都劫龙王牲醴,邪道雨教奉之为神明,宣扬其功,惑民信奉,其罪当诛。现悬赏金银各百两,于国上下寻捕样貌相似之女。献其首级者,二百两;活捕,再赏黄金千两。匿而不告者,与犯同罪。”
左侧,以粗浅的笔法勾勒而出了一张女子面孔。
“怎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怎还存着?”卢娘子使着眼神在画上连逛了好几圈,还是不得要领,不过,她倒是依稀记起了这幅缉捕令的来历:“十多年前,我等成家之时,阻卜朝廷好像是下了这么一道令……”
“对,你竟还记得。”
卢司尉的神情无比凝重:“此令出,全国上下,死了多少豆蔻年华的无辜女子?但凡与这画上女人有一丝相似之处的,通通被处死!这桩惨案,震惊天下,雨教亦因此而反。”
气氛渐渐沉重……
卢娘子实在没法子再接下话茬,他们的目光同时汇聚于这张单薄的黄纸上,都明白,这小小的一张通缉令,早已累积下了万千的冤魂的重量。
……
星歌总算听是明白了。
看来,这卢司尉是把她当成了这凡间的某个重犯,还姓星,这不就巧了嘛。难道……自己这幅模样还不够可爱么?还能惹得一个凡人忆起十年前的旧事?
星歌眸中微微亮起了一道星光。
她一直在听,却从未真正用眼去看。原本,她对夫妻之间闺房逗趣没甚兴致细瞧,谁知这二人却浅尝辄止,反而用一席话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
“可是,这和那丫头有甚关系,你总不会认为她这么小的一个娃娃是十年前朝廷重犯吧?十年前,这娃娃才几岁啊?”
沉默半晌,卢娘子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卢司尉却并未解释,只是简简单单回了一句,仅有十二字。
“你再仔细瞧瞧那令上的画像。”
两道,不,是三道目光齐齐汇聚于通缉令上,所见皆异。卢司尉看见了一个十年前的朝廷重犯;卢娘子则瞧见了一位眉生霜雪、风骨柔情的女子。
那么星歌呢?
星歌看见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