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下了小驾靠近,皇后下了马迎来,两人隔着马厩的围栏相见。堂堂一国之后身上竟沾有马粪的气味,摘下席帷后,护额的巾帕暂遮了长眉,曾经胜雪的肌肤被暑夏晒深了颜色,一双瞳仁珠光焕然,透出别样神采。
“一段时日不见,”柳苏白张口结舌,“娘娘焕然一新,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安隅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个圈,笑问:“怎么样?还合适吧?”
她头发高束,惊鹄髻上不饰珠翠,面上的花钿额黄也一并省略,腰缠鞢鞖带,足着小蛮靴,一身胡服骑射打扮,柔中有刚,相辅相济。
“好看极了,”柳苏白痴眼,赞叹不已,“娘娘好威风,跟臣妾爹爹年轻时候一个模样,如果披甲持戟,就能率军上战场了。”
安隅受到夸赞很开心,抚摸着靠近她肩侧的马头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有事?”
柳苏白腆颜,觑看她一眼说:“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总觉得对不起娘娘。”
安隅拍拍马头,驱赶它到一旁去玩,手肘撑在围栏上,远眺殿檐以外的天,神态悠闲,“苏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眼下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你没有冒犯到我,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根本不在意。”
柳苏白点点头,望着她的那匹马问:“是御赐的那匹么?”
安隅随着苏白的视线看向她的马,那是东宫大婚时,他送她的一份聘礼,新罗国进献的小马驹被她冷落数年,如今早已成年,这类马的特点就是身型娇小玲珑,很适合女子驾驭。
思绪缥缈间,她道:“是那匹。”
苏白啧啧嘴笑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娘娘。”
“羡慕我什么?”安隅问:“我这般无欲无求么?”
苏白看向她,笑问:“娘娘觉得,宫规会允许我们其他人尽情骑射,拒绝承担宫妇的责任么?臣妾斗胆说句难听话,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娘娘是特例,是后宫的幸存者,其他人可就没这样的福分了。娘娘珍惜当下的自由无可厚非,但是在娘娘眼界之外,是谁在为娘娘扛着世俗非议?娘娘不爱,但不应不知。”
安隅讪讪笑道:“刚道过歉,又来指责我了。苏白,你觉得我很自私对不对?”
“不敢,不同人不同立场,谁也没有资格指责谁。”柳苏白拉紧她的手握一握,“只是遗憾自己不是那个人罢了。”
安隅回握她的手,心酸道:“你会成为的,不是把大权交给你了么?”
“勉强不了的,给我爹爹哥哥们几分薄面罢了。”苏白摇摇头,“不过也没有关系,自小母亲就教习我如何主持中馈,按照名门望族宗妇的标准要求,失了一点分寸就要受罚,要多严格就有多严格,眼下总算是有发挥的余地了,携领大秦后宫,我母亲口中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可不应验了么。”
是戏谑也是无奈。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安隅刮刮她的鼻头,“多谢你替我解围。”
柳苏白躲一躲,撒娇似的,“那我以后多来找娘娘聊天,娘娘可不要嫌我烦。”
“怎么会,”安隅笑道:“恭候大驾,下次记得换身骑装再来,我们一同骑马。”
远处的树荫下,一人静立,远望花信年华中的她无拘无束,畅襟欢笑,宁愿望梅止渴,也不靠近打扰。
龙袍后摆被风吹拂,周子尚躬着身,看那襕边绣龙在风中晃身浮动,孤独茫然,迷途不知返。
常常来,时时看,说放下,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