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枝回到自己院中,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碧螺春。
少女坐于大红木窗之前,脊背笔挺,一手放于膝上,一手握着白瓷茶杯,纤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杯壁。
她在想,与白殇年的婚约该如何处理。毕竟现在丞相府婚书已经接了,聘礼也已收了,现在想悔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仅是丞相府的人不会同意,她亦不会同意,这具身体毕竟不是自己的,她不愿意将原主的名声弄得一片狼藉。
她垂眸,轻抿一口杯中茶水,浅尝辄止后,放下瓷杯,闭眼,开始梳理自己凌乱的记忆。
脑海中模糊一片,似乎一切真相都被蒙了层薄薄月光,朦胧的不像话。
“为什么白殇年会娶我?为什么皇上会莫名赐婚?”
她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的天色从夕阳无限好到了月黑夜正永。
她想不明白,也记不真切。像是有什么话马上要冲破喉间,公布于众,却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什么都忘了,消散于脑海之中。
沈岚枝不喜欢这种感觉,曾经在师门中时,她的记性就极好,剑法剑诀只需教一遍就能领悟。
如今猛地体会到这种记忆断片,让她很不习惯。
沈岚枝起身,点了盏香薰,走至窗前,望着窗外的梅花出神。
繁如瑞雪压枝开,红梅的香气清淡又芳香,混合着香薰的青竹味道,两相交织,缠绕,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浸润了少女眉眼。
“香薰……香薰!”
沈岚枝喃喃念着,电光火石间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下睁大双眼。
脑海中残破的记忆碎片开始交融,拼接,最后装点成一整幅画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炸出震荡一片。
对啊,香薰!
两个月前,她曾因想买竹香味道的香薰和些新上市的衣服首饰,带着丫鬟春日前往了孔凤春。
懒心作祟,她抄了回府的小道。
回府的路上,她路过齐王府后门,刚好看到两名身穿粗布衣的王府家丁鬼鬼祟祟地扛着什么。
沈岚枝出于好奇,探头张望了一眼这袋中之物。
这一看可不得了,这二人肩上麻袋中的,竟是一具少女的尸体。
少女死状惨烈,头发散乱,满身的狼藉与伤痕,手指被人一根根生生折断了,血液凝固在少女被拔了指甲的指尖上,浸出褐色的红。深的,浅的,令人毛骨悚然。她的衣服被人撕的粉碎,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红痕与巴掌印,此时一颗头半垂在麻袋外面,显得诡异又凄凉。
“处理的干净利索些,别被人瞧了去。”
似水柔和的嗓音自门内传来。
她看到了,层层树影后,持扇长立的温润少年。
正是白殇年。
沈岚枝惊惧地大叫一声,后又忙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向后退。
“谁在那里!”
两名家丁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紧张回头,却不见少女身影。
“奇怪?分明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那人怎么跑的这么快。”
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后又惊恐地望向他们身后的温润少年。
“世…世子…现在怎么办…是小的无能…小的…小的没办好世子交代的事…求求您饶……”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白殇年低头,轻笑一声,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下一秒,一柄长剑自他腰间飞出,须臾间便要了两人性命,不给二人任何喘息的余地。
“知道没办好,便以死谢罪吧。”
又是一阵低低的轻笑,白殇年收起剑,大步迈出门。
走至沈岚枝方才站过的位置,少年身形一顿,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一串佛珠。
佛珠莹白,以玉石所制,在佛珠尾部,荡着一串黑白渐变的流苏。一月的风吹过,带得佛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来是相府的二小姐啊。”
温润少年收起佛珠,笑得冰冷。
后面的事情显而易见,白殇年先是派出多方刺客实图刺杀沈岚枝,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只可惜丞相府哪里是这么好进的?再加之沈岚枝平日里本就不喜好出门,这事后更是久居家中,再不踏出府门半步。
她很清楚,只要出了那道门,迎接她的,便是死路一条,她灵根全废,毫无修为,在一群虎视眈眈等着拿赏钱的刺客面前简直犹如蝼蚁,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白殇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带着少女的那串佛珠,在皇上早朝时进入大殿,跪于中央。声称他于丞相府二小姐情投意合,早已私定了终身,此生唯沈岚枝不娶,只求陛下成全。
毕竟嫁入他们府的人,要是中途出个什么差错病了死了,还不是他说的算?
晟文帝同意了。
圣旨赐下,丞相府内众人既惊讶又兴奋,毕竟丞相府出了一个世子妃,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啊。
沈岚枝苦苦挣扎,她不想嫁给白殇年,她清楚,白殇年是多么龌龊肮脏的一个人,他装的太好了,骗过了所有人,但是骗不过她目睹了一切真相的眼睛。
可是没用,府中没有人会听她的,信她的,她的反抗被视为无理取闹,沈丞相禁了她的足,替她接下了一切聘礼。唯一替她说话的母亲,也在为她争辩后遭到父亲冷落,导致府内的人都开始暗暗贬低冷落她的母亲苏氏。
在这一场交易中,沈岚枝输的彻底。
在她出嫁的前一天,她发疯似地大哭大闹,完全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那又怎样?她想活着,她不像成为自己父亲交易的筹码,成为整件事情唯一的牺牲品。
她的吼叫换来了什么呢?
换来了沈丞相的斥责与谩骂,他将她关入柴房,这才有了后面沈青芸杀姐替嫁的事。
想明白一切后,沈岚枝低头,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那还真是要感谢她这个好妹妹,愿意在危机关头,给她替嫁呢。
狗男狗女什么的,最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