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夷涂原本只打算引来俩喽啰捆了盘问一番,不想此时竟能意外得到正大光明进入林家查探的机会:虽然毫无预先计划前路有些莫测,但比起绑了眼前这娘子另寻突破,倒的确不如直接利用她先入得宅子更便捷;何况林七娘出行多半随有车马,恐怕还另有仆从,若动了手只怕变数颇多。
因此她另一只手捏着杭云也衣角,眼睛张得极大盯着自家阿姊,满面惶惑不安,一副没有主心骨听他定夺的模样,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杭云也本就主张直捣林宅、见招拆招,更没想着反抗,提了口气攥紧关夷涂生怕她突然发难,见半晌没其他动静才安下心,脸上同时神色几变,演了一波踌躇不前被逼无奈,这才仿佛迫于淫威闷不吭声跟着走了出去。
林纾带着他们行至一架极为素简的青犊车后,车夫已提早于开阔地段掉转了车身,有仆役近前牵过截云,三人钻入厢舆,青牛摆摆身子,便慢腾腾挪向书林坊。
几刻后方到得目的地,从北面侧门进入林宅,左行几步,似乎就是林七娘单独的小院。
关夷涂假作不安地四处张望,心内已冷静辨认出这即是林五郎东侧的院落。
这小院有厢房两间,正中夹着一个小厅,方便院主人招待好友。入得小厅,右侧摆着张桌案和两只胡凳,桌案上已搁着一碟新鲜的透花糍和两碗煎好的茶,看热气摊得刚刚好,侍女恭敬垂手立在一旁。
关夷涂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悄摸扯了扯阿姊的衣袖;待杭云也看过来时,她舔了舔嘴唇,眼睛眨也不眨瞧着那白里透粉的瑰丽糕点。
杭云也茫然了一瞬:这戏需要做到这样吗?
林纾轻笑一声,示意他们入坐,自己则径直安坐在左侧,施施然端起茶碗抿了口。碗是秘色瓷,衬得她五指纤长白皙。
关夷涂眼睛滴溜溜往林七娘处一转,大着胆子前蹭几步,见她无甚反应,捞了一块小心掰开。
林纾余光瞧着眼前这幕:小姑娘慎之又慎地咬了小口,眼里便现出惊艳的光,然后就快活将另一半糕点递给自己阿姊;那阿姊接过摸了摸她的头,与她对视一笑,显见得姐妹关系甚好。
不过是寻常市井间的一双姐妹。
茶碗无声被搁回桌案上,林纾扫了扫二人面容,温和道:“这碟子都是特意为你们备下的,不用省着。如果喜欢,走时还可捎些去。”
杭云也听得这话,脸上总算露出些明白可安然离开后的松弛,端着长姐架子,对着林纾的方向给小妹使了个眼色。
关夷涂会意,做出一副有些怯怯但乖巧的模样,起身对林七娘一揖:“多谢娘子。”
杭云也顺势接话:“便叨扰娘子了。不知我们能为娘子解答何事?”说着心念转过:关夷涂做得像不甚懂礼数的馋嘴憨儿,是显出好拿捏,方便坐实此前的对话性情同时放松对方警惕,也是提醒自己戒备。
而如果俩人摆出同样姿态,难免失于刻意——早在东市遭拦时二人便明白是茶肆中的言谈使然,若是寻常有些小聪明的民家长姐,即使未知全貌,到此时也足够猜到了……他显出些慎重,露了几分担忧瞥瞥一无所知的小妹,又很快掩饰好:“可是有关于阿爷?”
林纾正欲开口,眼前这没甚眼色的小娘子却急急打断道:“阿爷为林家办的事儿,并未告知我二人分毫,只大略知道与近来凶案相关,所以忙乱无暇归家罢了。我与小妹定当更谨言慎行,不会多思多言……”
林纾笑了笑,并不接这话,只闲话似地开口:“娘子的爷娘可有胡人?”
杭云也心内一突,神色带着被岔开话题的无措,思绪却很快转过几番,谨慎道:“只知道阿爷并非异族。阿娘过世早,阿爷养家终日奔波,并不爱谈论旧事,我也无甚记忆,不敢回答娘子是否胡人。”
他忐忑盯着林七的动作,这警惕倒有一半是真情流露,心下实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他二人并不了解林家其他仆役或差使的细则,更未及打听宋吏亲族关系——若只是在东市勾条小鱼制住逼问,不论是否有破绽,都可引来探询依计而行;但此刻顺水推舟已深入虎穴,一着不慎将极难脱身。
杭云也敢于时常兵行险招、先发制人,倚仗的不过是这副关键时刻的灵巧与周全心思——
宋吏的亲族关系好讲,反正远房表亲、同姓结拜、衙署新旧同僚等等,并不一定能被眼前的贵女摸清;但林家的仆役下属……这话他们说得含糊,即使林七熟知相关差使,想对应上人,也该直接询问名姓,应当不会拐弯抹角问起爷娘——更可能是想到了其他问题。
退步而谈,倘使身份果真没对上,阿娘过世阿爷常年不着家,装傻充愣也足够在林七面前蒙混一场,越是聪明人越思虑过甚,很容易以为是有下属为保周全瞒报家室。
关夷涂坐在一旁胡凳上晃着脚,脸上挂着餍足的天真,含着食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往常也有阿婆问起这话呢!说是阿姊眉眼比寻常娘子高深一些,不过我见过随行商队的胡姬啊,感觉要不一样许多,我还是更喜欢阿姊的模样……”
竟忘了还有这处切入口。
杭云也心下一松,原本不安盯看着林纾的目光挪开又垂下,掩饰地端起茶碗,语调轻低仿佛不愿多谈:“或恐的确有些血缘吧。”
林纾细长的眉微舒,掩口一笑:“何止是眼眉,身量也要比一般娘子高许多呢!我见不少胡姬同样貌美非凡又高挑异常,羡慕得紧,一时好奇故有此一问,怕是惹了娘子烦恼,娘子莫怪。”
观这林七娘分明七窍玲珑之辈,待到这当口才道出其意,哪里是随意一语;既非快人快语,若真是察觉到已招致烦扰且歉疚,何须此时再次点明?
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却教杭二歪打正着对上了,因挑不出毛病索性再刺一遭,指望能炸出点旁的。
关夷涂心下一哂,摆晃着双腿又顺走一块案上茶点,只作懵懂:“娘子,我能问问现在几时了吗?出来时阿姊说需早些回坊,新酿好的白酒借了隔壁的冰鉴存放,到酉初取回来滋味刚好呢……”
杭云也逐渐习惯了她张口就来的胡说八道,已能下意识剖出其内深意,只顺着投过去一个责怪的眼神,对林纾叉手一揖:“小妹心性稚拙,不比同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