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早隐约感觉到暗斋有脱离掌控的势头,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已到了凌驾君权的地步。
“朕从前虽与先太子亲厚,但毕竟是身为公主统兵,朝事总要避嫌一二,故而从不过问暗斋之事,所以总是以为暗斋是听先太子和大行皇帝之命而行动。殊不知,先太子虽在名义上拥有暗斋指挥权,但他根本就只是暗斋的棋子,有些事是以先太子之名执行,实际上却是先太子反受摆布和牵制,甚至教唆!熙王一案太过蹊跷,待他回过神察觉不对、想要倒查暗斋时,暗斋就除掉了他——这件事,连大行皇帝都未能阻止。”昭武帝停顿了一下,才缓缓道,“也正是出于对暗斋的忌惮,大行皇帝才一直不再立储君。”
云中听着别扭,仔细想了想才转过这个弯来:“原是如此……大行皇帝知道陛下若得位,一定也会和先太子一样去查暗斋,因而生前总不肯立陛下,在陛下与宸王殿下之间假意摇摆,也是为了保护陛下免遭暗斋毒手……”“是。”
云中的心情很复杂。昭武帝微微一笑:“很难相信吗?若不是太后在退隐前将这些事和盘托出,朕也是不信的。”
人心隔肚皮,今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可云中却生出了某种不祥之感。许多事、许多人,恐怕不是听其言而观其行就能接近真相、触及根本的,反而是听得越多、涉足越深就越是乱象迷人眼,如今她身在局中,更易受到蒙蔽,被诸多真真假假的说法和事情扰乱视线——当局者,更须有洞观之明。
云中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重新审慎地梳理、审视这些讯息。她说:“暗斋如此目无法度,敢越过皇帝对嫡太子下手,委实叫人目瞪口呆,前朝藩王作乱、朝臣苟同都军逼宫恐都没有这般能耐——云中实难理解,敢问陛下,大行皇帝对暗斋当真是一点办法没有吗?是大行皇帝如此,还是景朝国君早已如此弱势?靖安帝且不论,臣观大行皇帝执政种种,也颇有雷霆手段,是个乾纲独断的人物,怎的就在暗斋面前如此软弱?可是有什么……”她故作犹豫,没有说完,指望昭武帝把她的话接下去。
“有什么把柄在暗斋手上?”昭武帝哂笑,如了云中所愿接下她的话茬,“想必是有的……云中郡主不妨猜猜?”
云中的心跳骤然间快起来。藏在花诏录的通敌密信、花忱所说的那枚四皇子私印、前南国公、国公夫人的被害、熙王案的隐情,这些事一瞬间统统涌到她的喉口,几乎要遏止不住地爬出她的嘴巴。
现在这个时机对吗?要直接说出来吗?还是再试探一下呢?
云中觉得在寒江坠崖过后的两年,她已充分磨炼了自己的心性,很少犹疑不定了,可眼下她却在那种诡谲的焦渴里急得挂下汗来——她到底还是不敢确信,昭武帝是否真正信赖她,自己说的话在昭武帝心里分量是不是能够和已然宾天的承永皇帝抗衡。
昭武帝没有等待云中郡主的回答,自顾自道:“依太后所言,景朝几代储君,或多或少都有暗斋插手的痕迹。”
——这回云中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暗斋通过诸多手法直接或间接地把控了储位的人选,以此作为对天家的威慑,待到来日储君登位后,这就是天然的可以要挟天家的把柄。”“不,不对……储位不决是特例,近几朝也就靖安朝和承永朝发生过。”“那是暗斋同皇帝没有谈妥的情况,若是利益相合,自然是名正言顺立太子继位了——”
云中皱眉:“也就是说,每一位储君、每一代皇帝都是暗斋认可后的人选?这也太牵强了,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与暗斋撕破脸皮了,可陛下不还是登位了?难不成,陛下也是暗斋选的?”
“朕不是暗斋选的,是太后和凌卿选的。”昭武帝理直气壮。云中一时语塞,她想,从前公主府武场的靶子上还刻凌晏如的名字呢,如今“我是凌晏如选的”这种话都能从昭武帝嘴里说出来,世道也真是变了……
“不过,你的想法不无道理。”昭武帝眼神微黯,“这就是太后留给朕最匪夷所思的话了。”
——昭阳,你要当心。现今你能坐上这个位子,就意味着暗斋已留好后手,你并非例外。
云中已被这些夹缠不清的言辞弄得有些失去耐性:“这又是什么意思?太后是说,陛下也有把柄在暗斋手里吗?”
“正是。”昭武帝轻敲着几案,露出玩味而轻蔑的神情,“朕倒想知道,朕到底有什么把柄叫暗斋捏住了?”
云中忽地噤声了。她在此刻认清了现实:眼下绝非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