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再同我说好了,我不介意的!我知道你是我故人,你没变!我相信你的!我那时——那时只是浑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但我今日可说,我是你故人。”云中却略过了她的解释,轻而坚决地说,“小月,我今后仍与你同道。终此一生,你不背叛,我就不背叛,云中绝不辜负你。”曹小月被她这般郑重其事的口吻和模样吓着了,也急忙高声道:“我当然也不背叛!你不知道我曹小月是什么样的人么,甘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最讨厌背信弃义的家伙了!”
云中终于露出一丝笑:“自然,我是最知道小月你的。”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曹小月就也不吭声,只抓着她的手坐在旁边,陪着她发愣。云中思量了片刻,絮絮谈起另一桩事:“小月,之前我投奔公主殿下,不是我一时兴起,也不是我走投无路,是我从外邦的友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殿下是我深思熟路之后的选择。”
曹小月点头:“我知道——那时你说,日后国事少不得大公主殿下,即将发生的许多事,也只有大公主殿下才能应付,所以你选了大殿下……”
“对,是以,除了护卫殿下归京继位,我更多地筹谋了登基之后的事务。我之前就想过,新帝登基,朝中内阁是有人上有人下,暗斋也少不得一次换血,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变数,我们不得不重新去打探我们的敌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故而,我与殿下谋了一个计策。”云中的陈述很平静,曹小月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云中郡主神色微黯:“我在制定计策的时候就有个预想:待到此计一出,素来未动者动了,便是我们的敌人;分明当动者却不动,便是我们的叛徒。”
曹小月突然间觉得有人攥住了她的喉咙,她言语不得,吞咽不得,呼吸不得。
她紧张地问:“那么,谁动了,谁又……没动?”
云中凝视着曹小月惶惶不安的神情,一下子就失去了告诉她实话的勇气。
因为她自己亦是怎么都没想到——
第一个动的人,是季元启。
“云中,跟小爷回华清吧。”
嬉笑胡闹之意须臾间从季元启脸上抹得一干二净。云中愕然:“你说什么?”
“跟我回华清,你不能留在天家那里。”“你……你这没头没脑说的什么话?!你让我走,那小月呢?小月留在天家麾下就行吗?”“鄢南曹家历来是天家拥趸,小月是不能动的,但你能。你哥哥辅佐玉先生割据寒江,你的亲仇不报了吗?你追随大公主,就不怕众叛亲离吗?”
云中难以置信地望着季元启,稍稍咀嚼一下这每一字每一句,就会发现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已全都说了。她只能竭力保持冷静:“即若我要走,也是回寒江找我阿兄,我有什么由头要同你去华清?”
“大公主归京那日是你领头破的城门,云中郡主拥立公主登基人尽皆知——你回到寒江,玉先生就算不杀你,也难再容你了。跟我回华清,季家可以庇护你,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云中郡主几乎愤怒了:“你让我做一个逃兵懦夫,逃到华清一辈子承养季家鼻息吗?季子亦!我南塘花氏就算败落了人也还没死光呢,你何以如此折辱我?!”
季元启终是有些松动了,软下了口吻,甚至带了一丝央求:“你知道我无意折辱你的,我……小爷只是想保住你——你真的不能留在天家身边的!你不甘仰人鼻息,小爷知道,我会向花忱求娶你,你来华清便名正言顺。”
云中呆住。季元启还硬着头皮往下说:“世家联姻可保万全,待到京中事了,我们再谋……”
“季元启,你混账。”云中咬牙切齿。季元启哽住,低头无奈发笑:“我就料想你会骂我,唉……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想把这种糟烂事当借口求亲呢……”
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云中拢在衣袖里的十指相扣,用力绞了绞,她说,季子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季元启眼睛一亮,看着她等她开口。
“你能再吹一次《天关鹤唳》给我听吗?我上一次听你吹,还是在……”云中紧紧盯住他的双眼,她把声音放得很轻,喉咙微微发颤。
“小七的衣冠冢前。”
云中清楚地看见,季元启眼底微光晃了晃,他迅速地别过脸去。她知道,季元启被击碎了,她亦然。
“你吹与我听,我就万事不管,立马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只身随你回华清。”
这话说出口,是明摆着晓得把齐曜的名号抬出来他就断断不能吹的,与割袍断义又有什么分别。
良久,季元启叹了口气:“罢了……你就当小爷今天脑子不灵醒,说了许多不作数的胡话,别往心里去。改日,小爷再带你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当作赔礼。”
而今再说“改日”,岂不是说永远没有这一日了吗?云中顿时眼眶发酸。季元启陪个笑脸,挥挥手,转身就走。
“你这就走了吗?”云中叫住季元启,她觉得此时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一定非常凄惨,“你就这么走了——我们出生入死的情谊,也就这么算了吗?”
季元启不答,埋下头向前跑走了。云中郡主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无从破解的绝望攫住了她。
季元启走得好远了,突然转过身,双手拢在嘴边大喊:“花小二!小爷祝你鹏程万里,得偿所愿!”
季元启的嗓子清脆嘹亮,飘过了半条街,让风把云霭吹散,让昼日里的天光洒落在她身上。云中站在那微冷的光里,嘴里苦得说不出话,她挤出笑容,举起手用力挥了挥,也哑着嗓子喊:“好!那我也祝你,有朝一日——” 后面的话,季元启听不见了。
——不必与我刀兵相见。
云中浑浑噩噩地走回公主府,过了角门没进去,沿着院墙慢慢地走,行至一处,她听见里面传来呼喝声,知晓是曹小月在晨练。云中停下脚步,颓然靠着墙根倚坐下来,随手撷了片叶子含在口中,凭着印象,吹起了《天关鹤唳》。
她一边吹,一边不断地回想,想着三年前她入明雍,在山道上遇见捉锦鸡被网子兜头裹住悬吊起来、于半空不住扑棱着的少年。那少年神朗风逸,轻盈自在,叫她想起鹤舞春山的图景。
三载春秋,原是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