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许清景这个人对所有和艺术相关的东西都有罕见的领悟力,潭云章,还记得吧,带我研究生的老头子。”
他本科和研究生学了截然不同的专业,在职考研到数一数二的传媒大学,师从当代演艺活化石谭云章老先生,是他老人家最后一届学生。
宁湾有所耳闻:“《边疆七年》的表演指导。”
“是。”
“这片子一开始不叫《冰欲》,后来是因为无法过审被改了,也包括一部分内容。”顾轶说,“我听谭云章和审片人激烈讨论过,争取无果。后来他专门让学生开车和许清景见了一面,问他如果要改名字——”
“被改掉的内容是什么?”宁湾突然打断他。
某一辆路过的车开了远光,刺眼灯光照得她和顾轶齐齐偏头。顾轶下意识走了两步,挡在她身前,在车开过后又退回原本位置。
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
“臆想。”顾轶深吸一口气,“从头至尾,都是其中一个人的臆想。”
清晰凉意从指尖来到神经末梢,宁湾脚步顿止。
“所以最开始的名字——”
顾轶定定看她:“臆想。”
“从谭云章的角度他觉得非常可惜,但问题在于不管是影片核心还是内容都和主流情感大相径庭,改动任何一处又会失去故事原本魅力。出于对影片的尊重他找到许清景,想找到平衡点——许清景拒绝了。”
“他觉得无所谓,并且告诉谭云章,第二版影片已经交给导演改动,他不会插手。”
“谭云章让我找出还有许清景个人痕迹的部分,他对许清景的关注一半来自他本身,另一半来自,”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再次涌上心头,顾轶张嘴呛了一口冷风,“许雾止,那个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小提琴家。”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人。”顾轶狠吸一口气。
宁湾浑身一震。
“那是谭云章亲妹妹的独子。”
“十八年前有警察找上门,询问谭云章他和合法伴侣辛苑的关系,并告诉谭云章,这极可能是一场谋杀案。”
“这么多年过去,谭云章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依然耿耿于怀他备受宠爱的外甥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只要一个答案。”
半夜,陆陆续续有成对的情侣从电影院走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笼罩宁湾,她压下惊涛骇浪,无意识重复:“不是自杀?”
“谁知道,”顾轶半边身体阴影藏在树下,嗓音冷沉,“除了辛苑外知道真相的只有一个,许清景。”
“他太镇定了,谭云章用’可怕‘这种词来描述他在现场浴室中看到许清景的第一眼感受。”
顾轶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毛骨悚然:空旷别墅二楼,浴缸不断往外溢水,青年无力垂下的手腕。血水和热气缠绕上外出回到家的母子小腿,湿透男生棉质拖鞋。而他寂然无声站立,窗外是夏末一场暴雨,空气中有千亩玫瑰田凋谢腐烂的气息。
“过了这么多年,谭云章已经不纠结事情的真相,但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他需要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不然无法去九泉之下面对自己早逝的妹妹。”
“《臆想》的最初版本,几乎就要指向许雾止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真正想问许清景的是这件事。”宁湾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轶狠狠抹了把脸,沙哑道:“对。”
他们在夜晚冷风中对视,宁湾率先移开视线,口吻平静,手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你知道人的情绪瞬息万变,稳定单薄如纸。如果有长期稳定的状态出现,说明那是诱捕器。
十二岁的许清景能在上百名警察的轮番盘问下全身而退,二十四小时传唤时间被急于得知真相的潭许两家人延长至无期限,而他始终镇定、冷淡,没有破绽。不管多少遍描述那天的情形都准确无误,不管倒叙正序时间线完全一致。
顾轶拉过她肩膀,以兄长的身份抱了她一下。
“宁湾。”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总有人问我确不确定。”
良久,宁湾笑了——她一笑天然生长的眉眼在夜色中掺杂最亮的街灯,露出原本纯真自然的、难言的美丽。
“是我喜欢一个人很不明显吗?”
“明天出去玩?”顾轶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带你去吃大餐。”
下一秒,他和宁湾同时察觉到什么,齐齐朝街角看过去。
顾轶率先冷下脸。
宁湾:“闪光灯。”她预想到一些糟糕的事,从口袋拿出手机,要给申全州发消息。
“让顾连塘处理。”顾轶按下她手机,皮笑肉不笑转头,“看来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
他表情不太好看,宁湾想了想,将手机放回去。
风平浪静磨灭了她从前敏锐的第六感。
那份照片先顾轶一步,来到了申全州手上。
当时车甚至没到机场,夜晚城市大桥上灯光璀璨,延伸至墨一般深远的苍穹。
申全州没敢喘气,在副驾驶听后座青年和陆明和的太太电话——那是一个满头银发优雅端庄的老太太,身上永远有桂花味梳头水的香气。他陪同许清景上门拜访过好几次,会得到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清代的八宝纹茶具装泡,静至同色茶托中。
申全州第一次去看见满墙字画和瓷器旗袍几乎惊掉下巴,后来才得知大部分是仿品,真品被老太太全部上交国家博物馆,留下的不过是几百件手工旗袍。
她尤擅旗袍,据说年轻时候十里八乡的新嫁娘都经过她的手,老裁缝的眼准心更准,一眼能瞧出腰几寸,小姑娘适合什么颜色花样。
也就这几年视力下降,这才减少了做衣服的频率,常常踩着一架老古董缝纫机做些绣花纹样。
“知道,嗯。”
许清景声音在车内低下去,带着微末而不易察觉的笑意:“下个月吧。”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手指在车门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