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喊我,我几乎都快忘了,她当初怎样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
具恋再次回到医馆,见门窗白布飘零。
她穿门而入,崔雅贤正在狭窄黑暗的厨间做晚饭,头上缠了一圈白布,隐约可以看见血迹。
烟气熏人,将瘦弱的女孩呛出眼泪。
具恋攥紧了手指。
该怎样告诉崔启相,在他死后,他女儿就如蝼蚁一样挣扎着过活?
门突然被推开,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举着一盏微弱的烛灯进来:“这里太黑,母亲要我给你送来。”
“谢谢哥哥。”崔雅贤抬头,烛光刚好照亮她的笑颜。
具恋心里一动。
男孩勉强蜷缩起高壮的身躯,和妹妹并排蹲下。两人看着明明灭灭的灶火,男孩说:“她一直不如父亲待你好,希望你不要怪她。”
“不,哥哥,母亲待我很好。”
男孩笑笑不与她辩驳:“母亲要你一会儿带一些吃食去看望柳先生。”
“我自然知道的。”
崔雅贤提上食盒出发,具恋好奇跟上。
她走到不远处的人家,脆声喊“柳爷爷”,具恋跟进去,看见一个眉发全白的卧病老人。
老人见到崔雅贤很开心,拉着崔雅贤絮絮叨叨地聊天,具恋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聊起从前的旧事。
“……那时连年战乱,尸骨几乎成山。来不及处理的尸首带来的后果是瘟疫四起,连新出生的婴孩都不能幸免。一对夫妻带着双生儿女来求医,尽管我和徒弟启相全力救治,男孩还是死了,但女孩是如此地顽强……”他慈爱的目光望向已经亭亭玉立的雅贤,“可是男孩死去,他们不想再负担巨额医药费用给女孩救治,无论我和启相怎样向他们说明女孩恢复良好,很有希望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都于事无补……”
老人说了两句就喘息起来,崔雅贤赶紧抓住他的手,接上他的话:“我知道,爷爷,他们丢弃了我,您和父亲叫上所有人不顾一切在村庄附近寻找,母亲奔波数个时辰在山中找到我,却为此滑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过往已过,老人的目光沉淀着沧桑世故,神色有种近乎与世无争的平和:“都说人命轻贱,那个年岁,死一个平民是如此容易……”
“可我还是活下来了。”崔雅贤道,“我知道的,爷爷。当初很多人付出了很多救回我,我这条命十分贵重,我会千恩万谢地活着,好好报答所有人。”
老人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微笑:“你只需要好好地长大。”
具恋看着,直到一个人缓缓走到自己身边。
“我很高兴你来之前同我报告过。”
“您说过每次引渡都会是至关重要的一课。”具恋眼中含泪,“但有一点您说得不对。”
朴中佶看她:“什么?”
“这一课并非死亡,而是生命。”
是对她来说,来得太迟的一课。
具恋看向朴中佶:“每一位亡者生前的记忆都会被做成走马灯,能否让我看一看崔启相的走马灯?”
“理由是什么?”
“……这是我引渡的第一位亡者。”
朴中佶语气淡漠:“每一位亡者的走马灯都有相对应的位置,为了方便名簿组寻找他们的前世今生,不是你我应该去干涉的。”
具恋低头:“是。”
“好好工作吧。”
具恋回到走马灯,告诉崔启相他的女儿很好。
崔启相只需等待转世开始新的人生,而具恋,还有漫长的岁月。
她站在走马灯的回廊,看着无边夜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具恋一回首,撞进眼里的是朴中佶手握明灯走来。衣袂随他步伐在夜色里翻飞,那道身影在具恋眼中和二百年前交叠,荒唐得如同一场梦。
“记忆管理部送来了崔启相的走马灯。”
具恋看过去,走马灯在夜色里旋转,里面人影明灭,是一个功德圆满的亡灵充满生机的一生。
“帮我挂起来吧。”朴中佶说。
具恋找来梯子,举灯小心翼翼挂上长廊。她回身要下来,一低头,看见朴中佶扶着梯子,抬头望她:“你可以好好看看它。”
那双眼睛依旧无波,言语之外,读不出任何情绪。
具恋伸出手,灯壁传来余温,崔启相的一生一览无余。
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像一场奇迹一样读书、长大、娶妻生子。二十六岁,他屡试不第,弃文从医,拜在柳先生门下,从此刻苦钻研医术,行医济世,救人无数。三十四岁,他抱着另一个奇迹,对她说:“你要记住此刻生的强烈愿望,一辈子勇敢热烈地活着。”
后来那个婴儿也努力地成长,和他学医,全心全意爱着身边每一个人。
最后一幕两人手腕红线交缠,鲜艳分明。
“下一世,崔雅贤会转生成为崔启相的亲生女儿。”朴中佶向她伸出手。
具恋回头,看见红线缠满了他的手腕,断掉的线头向夜色里绵延,格外刺眼。断口千丝万缕,像是被硬生生扯开,千万般不情愿。
具恋跳下来,眼眶微酸,视线在落地一瞬间模糊,她低头扶住梯子,说,真好。
真好,还有过往,还有来生。
朴中佶看着她瘦削的肩背,黑发垂下挡住了她的侧脸。
朴中佶收回了手。
竖日。
走马灯大殿后的水榭,树木葱茏,花朵不分季节地盛开。
玉皇一身农妇打扮,正戴着遮阳帽悠然浇花。
朴中佶头戴墨笠,负手立在一旁,宽袍大袖遮不住他身形无双。
“听说您找我。”
“我听说你去记忆管理部要走了崔启相的走马灯,记忆部不敢与你冲突,跑来向我告状。”玉皇的语调不慌不忙,“要走挂在了引渡管理部那边吗?”
“是,我已经承诺过了不需要记忆部负任何工作失误的责任。”
“每一位亡者的走马灯都有相应的位置,是为了名簿组能按照功德深浅很快对应好前世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