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模模糊糊,只能隐隐约约辨出来个人影,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赵敏竟然就这么坐在凤宁床边的?甚至连帐子都没拉起来。以往她都黏凤宁黏的紧,怎么这次竟然这样主动,不会又想着要使什么坏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殷野王的地盘,她孤身一人,谅她也耍不了什么花招。
杨逍把所有的事情又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遂略略放下心来。他走到床边,把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矮几上,然后伸手挽起床幔。凤宁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显得十分孱弱可怜,听到有人掀起帘子的声音,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眼,见是杨逍,她眼中先是流露出一丝委屈来,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他说,但是随即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带出一抹痛色来,敛下眼帘,最终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眸,颇有些无措的绞着手指。
杨逍给她掖了掖被角,他发现接近的时候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僵硬,似乎有些抗拒他的靠近。杨逍心下叹了口气,失子对一个女子的打击可想而知,凤宁这一次身心都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没想到这件事情最后会弄成这样。
他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坐到床头,伸手端起那碗药,小心的舀了一勺,吹了吹,自己先抿了下试了试温度,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小心翼翼的喂给凤宁。
凤宁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口把药喝了进去。两个人之间气氛沉默,等凤宁喝完了药,杨逍又取了帕子轻轻给她擦干净嘴唇,温声哄道“你休息吧。”
他眷恋的看着她一会儿,然后便要伸手去放下床帐。凤宁一直看着他,屡次欲言又止,她的眼中,是流泻不出的痛苦和愧疚,那无处安放的眷恋被这痛硬生生的压抑,变成一道无言的伤痕。
严格来说,这是她十七年来她第一次以凤宁的身份和他相见,之前她虽然和杨逍也短暂的在一起,却是以赵珍的身份,那个时候的她并不记得之前的自己。这感觉很微妙,再见他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还有他们的孩子,杨疏寒,那个少年人,五年前她把他们托付给张无忌的时候,他们还是孩子,如今也已经长成了朗朗少年了,那是人生中一段最好的时光的开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做,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懵懂,踏入这个花花世界,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可以挥霍。对她而言,在那个年岁的时候,最好的事情,遇到了杨逍。
然后,她再转过头来看,她的时间和人生像是被人硬生生剪辑下去一段,又塞进了另一个人的片段,让她感到分外的不真实。
和心爱之人相隔这么多年的重逢,这本来该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却没想到竟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肉.体的伤痛总有一天会愈合,可是偏偏她却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孩子的来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是她的大意,她的自负,她的鲁莽,都是她的错,是她弄丢了他们的孩子。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此时却仿佛中间竖起了一堵无声的隔墙,既渴望,又胆怯,都在体会着近在咫尺却碰触不到的悲伤。
床帐放下,遮掩住彼此脸上深刻关切和忧伤,杨逍自顾自的从柜子里取了另一套铺盖出来铺在床边不远处的软塌上,今夜他就睡在这里。这里是他的房间,他本想陪她入睡,可是也许是因为失了孩子的缘故,又或者是今夜她被人欺辱了的关系,刚才给她喂药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十分抗拒别人的靠近,包括他。喝药的时候,他坐在床头,他能感觉到她全身紧张的不能自已,这种感觉却随着他放下床帐消失了,她十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个认知,杨逍心中颇为难过心疼,她今夜遭遇的事情又是她心头一道重重的伤口,他不能逼她,只能徐徐图之,就这样守着她就好。把她救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发誓,余生与她形影不离,再也不会让任何伤害靠近她。
吹熄烛火的那一刻,房间陷入一片昏暗,杨逍听到帐子里传来她的声音,她说“对不起”,那声音轻的像是一抹月光漂浮在空气中,随着光影又迅速散尽,缥缈的仿佛刚才那声音只是一个幻觉。
那一刻,杨逍心中百味杂陈,酸涩与心痛无声涌至,他张了张嘴,可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他的喉咙里也像是哽了一团棉花,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知道凤宁的那声对不起是在说什么,那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当然惋惜,当然痛苦,当然愧疚,当然自责,是他们这对做父母的不称职,如果说她认为自己有错有罪,那么把这个孩子带给她的他岂不是罪该万死,所以老天爷如果真的有什么惩罚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在他杨逍身上,不要再这样折磨他的姑娘,她这辈子够苦了。
良久,杨逍平复了一下情绪,尽量放轻了声音说“别想那么多,睡吧。”
然后,房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又过了很久很久,杨逍闭着眼睛假寐,一直到感觉到她的呼吸终于平稳了,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下了软塌,撩起帘子,坐在床边打量她的睡颜。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只占据了床上最靠里面的小角落,拿被子给自己裹得紧紧的,这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即使如此,她的眉头也依然紧皱着,这一次,她被伤害的太狠了。
杨逍闭上眼睛,一脸的沉痛,喉结艰难的动了动,他想给她抱过来,给她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可是他刚一动,床褥细微的一点点下陷就让她眉头猛地皱紧,浑身一僵,受了伤的双手攥紧了被子。杨逍连忙退了回去,一动不敢再动,怕惊醒了她,刚刚的想法最终作罢了。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退了出去,又放下了帘子,蹑手蹑脚的回了软塌躺下了,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是他不知道,在帘子放下的时候,凤宁紧闭的双眼,一行清泪无声滑落,渗入发丝消失不见。
这一夜,对她,对他,或者对殷野王,都格外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