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后没几日,墨素就搬到书房去睡了。为此迟岚很是吃了婆婆不少冷眼,好在她公公宣平侯的状况确实不大好,侯夫人身体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日日辛勤侍奉二老,处处周到,总算令婆媳关系有所缓和。
为了伺候二老,她平素鲜少去别家宴席上露面,侯府宴席也并不多,两年下来,夫妻不睦之事倒也没多少人听闻。
这两年间,迟岚与墨素几近无话。墨素总选她不在时去给父母请安,若是不巧遇上了,也不过是视而不见。
迟岚顾不上伤春悲秋——他们成亲一年后,卧病在床的侯爷就去了,又一年,婆母也伤心而逝。侯府人口简单,事情却不少。老侯爷只有一妻两妾,墨素是嫡子也是独子,两个妾室各生了一个女儿。趁着侯爷还未过世,侯夫人便将两个庶女嫁出去了。这里头婚丧之事尽数落在迟岚身上。侯府这等人家,待客规矩本就多,婚丧之事又是诸般事情里头等的大事,更是繁琐。
迟岚出身一般,有些场面出嫁前虽然看过,但亲自操作起来才知内里有多少苦辛。纵然有侯夫人使唤了多年的嬷嬷相助,一开始也免不了有些纰漏,也挨了些不满。经历得多了,便不如先前那般惊慌,为侯夫人操办身后事时,已然颇有侯府女主人的风范。
劳碌了两年,她终于能歇一歇,停下来看看府里并不常见的男主人——年轻的宣平侯。
侯府规矩比人大,先侯夫人在世时,对她说不上太好,多少有些磋磨。是以侯夫人去世后,她一度松了一口气,为着接下来的清静日子。但是没两天就清静不下去了,她尚无子嗣傍身,又无夫宠,长久下去地位也不会太稳。
迟岚在侯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侯府历史悠久,木头房子时日久了,难免有些味道。刷的漆也容易褪色,一年里任何一个时候,都可能有院落在重新刷漆。看过了新漆,下一刻又会看见褪了色的漆,露出华美皮袍下老旧的真实。
高大的主屋其实有些阴森,里面有许多老物件,迟岚每每想着多少人曾在这里住过、又有多少人从出生到死亡时常触碰这些物件,心里便有些害怕。可在外人看来这里才是侯府主子的象征,大约没多少人会和她一样,厌烦这些老旧的物事。
后院很空,侯夫人去世后,两个老姨娘便去了庵里,如今整个侯府几百个下人,却只有他们两个主子。墨素不管府里的小事,万事俱是迟岚安排好了,账房去找墨素批银钱。迟岚行事有分寸,墨素虽不喜她,倒也从未在银钱一事上卡过她。
可这里实在太空了。万一墨素要往这里添人呢?
迟岚面色阴沉,却也知道墨素若要这样做,她也无甚办法。
墨素比以前更不愿意见她了。
但没多久,迟岚也没空想这些了。淮安王谋逆,一路杀到京城,一把火烧了皇宫。随后不久,京城成了旧京,新皇另择了地方立为都城。
突然间,这些侯门世家便如这旧京一般也成了旧的,惨遭遗弃。
他们分作了两派,一派抵死不肯从新皇,宁可留守旧京或者回到祖宅所在的地方,一派则迁往新都,讨好新皇。
迟岚想做后面这一派人,可墨素却不肯,他是前者。
因着他的才名,新皇保留了他的侯位,三番五次着人请他去新都,墨素不肯接旨。新皇耐心有限,大怒之下寻了个大不敬的由头将他贬为庶人,并收走了侯府。
迟岚被迫和他一起搬到了别院。这是一个三进的小宅子,也是墨素的私产。新皇初登基,还不敢大张旗鼓地对付这些老世族,没有抄没他们的家产。
迟岚虽然不喜欢那个阴暗老旧的侯府,但过惯了宽敞的日子,突然狭窄下来也很有些不适应。
宅子小,容纳不下那么多下人,便只好遣散了大部分,只留下几十个最得力的。原先的许多物件,迟岚本想趁机将那些老的送走或者处理掉,但墨素不喜欢新的,结果留下的全是老物件。
迟岚很气,却又没办法。即便到如此境地,不再是侯夫人了,她仍是得仰仗他才能活下去。
但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墨素不愿意效忠新朝廷,家里原先庞大的产业迅速收缩。即便新皇不下令,也有的是想讨好他或者浑水摸鱼的人。墨氏是条肥鱼,谁见了都要啃一口。
墨素清高,不愿意为此费心,宁可整日在书房看书作画,也不肯为了保住那些田地铺子费心,许多良田铺子便轻易转手,亏了许多银钱。
迟岚心疼得紧,可这些事没有她说话的份。
下人越来越少,只剩十来个了,迟岚身边也只留了一个嬷嬷并一个丫鬟,许多事情都得自己亲手做了。
她终于耐不住,暗地里联络了原先熟识的夫人们,请她们帮着说说好话。她们跟随夫君效忠新皇,日子比从前还滋润。
可那些信件都石沉大海,没有人肯回应。
迟岚的耐性被耗尽,终于意识到,谁还敢与他们有牵扯?怕是都知道墨素的倔脾气。从前鲜花着锦,这脾气便是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点;如今落难,尽成了臭脾气。
此事没多久被墨素知晓。素不爱见她的墨素将她叫去了书房,说了许多严厉的话。
若非她曾尽心尽力侍奉公公和婆母,等着她的就不只是这顿训话,而是一纸休书。墨素是这样说的。他脸庞依旧清隽,双眸也依然明亮,未曾因连番打击而有任何沧桑疲态。
可是那张嘴也仍然只会说伤人的话。
迟岚对他剩不下多少耐心了。她是奔着侯夫人的名头来的,却只做了不足三年的侯夫人,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这个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其后的日子越发难过。因着战乱,许多东西涨价得厉害,而两人虽成了庶人,一应用度却耗费不低。
墨素管着帐,他自幼没过过苦日子,至今也不肯买任何粗劣的东西,只依着从前的喜好来。迟岚对于现在的家里也是有些清楚的,她能省则省,耐不住墨素大手大脚,对她也不曾吝啬。
这无疑令本就不怎么好的账册更加难看。
迟岚倒是想劝劝他,可他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她便是长了一张利嘴也发挥不出来。
看你能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