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墨素直接把画送给她,迟岚想着他定然不会再问自己要什么,于是说起她来时打算付出的代价。明知他不会要了,迟岚便想表一表心迹——自己并不是那般贪婪之人。
哪知这种事情还能变卦?变卦的居然还是墨素?
迟岚不由得发愣。
这三年墨素在她心里高大的形象瞬间塌了那么一点点。
她那一瞬睁圆的双眼和微微开启的双唇组合而成的怔楞模样令墨素莫名想笑,又不想当着她的面笑,于是面无表情的低头抿了一口茶。
桃花茶微苦里泛着蜂蜜的一丝甜,那味道在墨素尝来颇为怪异,于是他面上的表情便自然而然地继续露出些嫌弃来。
迟岚看在眼里,心里冷哼:还好在这里遇到他,叫他出尔反尔,活该喝到他不喜欢的茶!
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毕竟那间铺子她当真舍不得。新京的铺子要做起来还要盘活,她可是不眠不休了一阵子才打稳了根基,至今出门在外都不安心。
“墨郎君,先前秦管事说你把这画送给我了,换我一个承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迟岚委委婉婉的笑着把心里的不高兴说出来。
墨素刚要放下茶碗的手又抬了起来,他淡淡道:“大约是有些误会吧。这幅画是故去恩师所赠,本是无价之宝,从前许多人重金来求,我从未允过。”
就是说这画非常贵,贵到换她一个店铺再要她一个承诺都算是送她天大的人情了。
迟岚不由气闷。从侯府到墨宅,秦管事掌事多年,说话做事素来稳重,绝不会胡乱传话。定然是墨素突然改了主意!偶遇他的欣喜顿时变成了懊悔,她为什么要来归仁园?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不好吗?
一步踏错就丢了一个铺子!从口袋里依依不舍拿出来的钱刚原样放回去,又被人强行掏出来——那得而复失的心情,怎一个痛苦了得!
他一开始拿走她忍痛就忍痛了,但他是先不来要,临时起意又想拿走,这就很气人了。
迟岚倒是想反悔不给,可画虽然在她手上了,她人还在旧都呢。
“原来是误会啊,”迟岚心里阴阳怪气,口中则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我有两间铺子,一间卖些小玩意儿,开在新京旧院——生意么倒能糊口,只是开在花街柳巷,不大符合墨氏家风;另一间也是卖小玩意,在新京山塘街,那边倒都是正经人家,只是生意不大好,一年里倒有十一个月是亏着的,余下一个月勉强打平,主要用来维系京中人脉。你想要哪一个?”
墨素举着茶碗,刚才勉强抿了两口,第三口到底是下不去嘴了,干脆站起身,道:“铺子的交割非是小事,玉照堂到底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并不适宜说这样的事情,去苍寒堂吧。”
话是客客气气的话,但是他都站起身了,显然是没打算给她商议的机会。迟岚哪里想去,可看在那副画的份上,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苍寒堂从前就是个贵人们喜爱的雅致去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归仁园里许多地方已经旧了,这里却显然是历年都在精心打理。迟岚几年没来,只觉得里面东西仿佛全然没有变过。
新京纵也有雅人,却难有这样的地方。
迟岚半点怀旧的心情也没有,她心里在滴血。
回去就把阿兄宰了,她心里气道。
墨素半点也不含糊,捧着茶端着他的气派,看着她写完了铺子交割的文书。他还不顾墨氏风骨,要了旧院那间铺子。
“这不太合适吧?”迟岚期期艾艾地说,心里的血滴得更凶猛了:“墨氏家风……你当是最清楚的吧?我一介小商贩,在新京都为着开了这间铺子受了不少白眼。你这要是传出去……”
“只要你不与人言,必不会有他人知道新东家是我。”墨素道。
方才写铺子交割文书时,他特意强调了铺子里的人不必辞退,但需得再请一位账房和两位伙计,他打算再扩一扩门面。
“可是……你不觉得会愧对墨氏列祖列宗吗?”那副画也压不住迟岚的白眼了,她舍弃了先前的委婉,剜了墨素一眼:“风骨这种事情不用讲究的吗?”
“他们会原谅我的。”墨素坦然又无辜:“我从小衣食无忧,如今手头紧了些,想必他们也不想看到我缩衣节食。一间铺子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老祖宗们数代的积累都被他卖了不知多少了,老祖宗们估计早就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不省人事了,迟岚腹诽。
“按手印吧。”墨素放下茶碗,递过来红泥盒子。
迟岚看着自己亲手写的文书,还是很不舍。那是她亲手养大的铺子啊!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坦言道:“我……这铺子是我起早贪黑受了许多白眼才做到现在的,我也不瞒你,我其实很不舍得。上回你叫人带给我的头面我这回一起带过来了,我还可以多应允你一个承诺——这个铺子,我能自己留着么?”
她多少年没在他面前这么卑微了!想想从前的自己,真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迟岚在心里再一次凌迟了她的兄长。
“母亲的头面我不能卖,可是我又很缺钱。”墨素也很坦诚。
这语气好生熟悉,令她想起了刚成亲那时的狗东西。
她先前是为什么会把他想成是形象高大的正人君子的?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令人讨厌。
迟岚恨恨的摁了手印,摁下去的力道能把墨素摁死。
文书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又叫来了苍寒堂的管事做见证。
待到包厢里只剩二人时,迟岚又问:“你想要的承诺,是我对段郎君那般的帮助么?”
她压低了声音,尽管苍寒堂里此刻没有别的客人,却还是记得要谨慎。
段郎君做的可不是能被人听去的事情。
墨素沉默了片刻,道:“你放心罢,必不会让你深陷险境。”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事?”迟岚没接他的话:“你日子本就不好过,那么多人盯着你,万一叫他们发现了,你……你会很危险。听说朝中在集结大军了,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你若是能脱身,趁早脱身罢。”
说这些话时,她是真心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