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陈见七、八岁时候的事了。
有一堂数学课上,老师在讲题,一边讲一边在班级里逛。
陈见的同桌是个小女生,在桌子底下玩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指甲油。
老师走到她们这边,发现了她同桌的小动作,就把她同桌点起来:“你说说看,我讲到哪道题了?”
她同桌满手指甲油,紧张地握着拳,用眼神请求陈见。
陈见犹豫了一下,把身体凑过去,在她同桌的练习本上指了一道题。
下一秒,老师手里的练习册重重砸在陈见头上。
陈见被砸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老师拧着她的耳朵把她揪起来,“我让你提醒她了吗?你挺会自作聪明的啊!”
陈见红着眼捂住自己的耳朵,前面的同学也幸灾乐祸地转过来看她。
她张开嘴想解释:“我……”
我不知道不能提醒她。
没等她说出来,老师踩高跟鞋的声音一路敲到讲台上。
“你不愧是那一家人的小孩,你爸都去坐牢了,难怪教出你这样的女儿。”
全班哗然地看向她。
老师还在提高自己的嗓门:“以后谁都不要和陈见说话,免得被她教坏了,这么小就和老师作对。”
陈见狼狈地站着,她同桌伸手把东西挪远了一点,等老师继续讲课以后,小声和她说:“我以后也不能和你玩了,陈见,你好恶心啊。”
那天回家以后,周香香女士发现她的耳朵红起来,追问她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
陈父是和别人打架进拘留所的,要在里面半个月,中秋都没能回家。
周香香因为这个事显得分外憔悴。
陈见不敢让她知道,说是和同学玩闹的时候留下的。
周香香疲惫地抱着她:“你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在学校里惹祸。”
她说:“阿仰,你还有机会。等你以后有能力了,这些事对你来说就都不算什么了。”
陈见一直记得周香香这句话,也深以为然,却很难不受到这些人的影响。
她看了一眼畏缩在大伯身后的小姑。
陈见第一次抽烟是在初中。
初中的时候家里还不宽裕,她爸爸刚还完爷爷留下的巨额债款,他的其他兄弟姐妹就觉得他发了大财,三天两头来要钱。
小姑逮不到她爸妈,就跑去陈允的学校发疯,陈允那天哭着回家。
陈见就从周香香包里偷了五十块钱,买了第一包烟和打火机。
她晚上躲在旧家外面,等小姑回来以后,拎着扫帚趁小姑不注意,把小姑打倒在地上,然后用燃着的烟头在小姑的脖子上摁了十来个烫疤。
从那以后,小姑看到陈见就像看到疯子。
哪怕是跟着来要钱都不敢讲话。
这些周香香都不知道。
周香香曾经和陈见说:“还好我们阿仰没被养坏,和他们家里人不一样。”
但陈见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她骨子里的尖锐与疯狂和这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她只是藏起来了。
她了解这些人的秉性,也会利用。
就如同现在。
听陈见说这个老师讲过的话以后,大姑和大伯立马站起来瞪圆了眼。
大伯人高马大地欺上去:“你这说的什么话?”
大姑掐着嗓子尖叫起来:“你这也配叫老师?我们家有人坐过牢怎么了!”
老师在这里生活几十年,深知这家人的胡搅蛮缠,什么话都不敢说,怕这几个人和她动手,立马就跑走了,走前还狠狠“呸”了一声。
大姑和大伯心里堵着火,便追到街上骂,引来一群人围观。
周香香终于把笑放下来,面色铁青。
房东从另一家门面过来,小心地问周香香发生什么了。
周香香勉强牵了牵嘴角,“没什么事。”
房东叹了口气,以为是外面骂街的几个又来要钱。
“那边的人就你们老二这一家,又有本事又有良心。把那么多钱一家一家还了,现在还得管这几个兄弟姐妹。”
他转向陈见,“但是你也不用愁,你女儿现在长大了也有出息,儿子书读得也好。熬几年就等着享福吧。”
周香香听了,脸色好了一点儿。
“享福还早呢,以后的事都说不定。”
外面的人骂着骂着就走了,周香香又和陈见到后面准备午饭。
周香香打开水龙头把盆冲干净,择了一会儿菜就把刚才的事放下了。
“我们阿仰成熟了,就该像今天这样不和他们计较。”
她指的是陈见对老师的态度,以前有客人来店里还价,陈见每回撞见了都不高兴。
没听到陈见应她,她也不在意,继续道:“房东的话你也听见了吧,那边的人更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地方太小,有点什么事都会弄得人尽皆知。
二十年前,周香香刚嫁过来的时候,陈父一家人都被外人用“那家人”指代,名声奇臭无比。
现在却不一样了,外人会自动把他们从那一家人里剥离出来。
周香香这话一开头,陈见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果然,周香香女士下一句就是:“他们怎么样无所谓,我们自己该做的面子要做到位。”
陈见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情感上却很难认同。
可能是年纪还不大,把少年意气和痛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更别提她还亲耳听大姑和别人炫耀过:“我们以前对我二嫂和陈见不好又怎么样,她们现在不还是照样出钱养我们?”
陈见不想和周香香多讲,讲两句是必然要吵起来的。
她拿出手机,把其中一张卡里的钱全转给了周香香。
“新卖的版权费,我爸要是向你要钱,你自己看着给他吧。”
周香香总算停下来,又看了她一眼,“平时少熬夜,收入既然稳定了就别这么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