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未曾注意到李昭悫的变化,她仍旧絮絮叨叨地讲述着附近人家的故事:“我们这就三户人家住在一起,阿牛家走后,廖三家也跟着搬走了。我么?我的家人都走啦。我郎君前些年得病没了,儿子也上山砍柴摔死了。我也不好留着儿媳,她听我的话,再嫁了。我本想着把孙儿养大就好,没想到他没挨过这个冬天。你说,冻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呢?”
“我就靠在后院种些菜和养鸡过日子,有一天过一天的,也不租他们的田地。自然是收不到我头上的。”
李昭悫张嘴动了动,静默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或许朝华公主并不知情。阿婆,可知是哪位家仆作恶?听说今日朝华公主去了别业,我们等会儿也可上山向公主诉苦。”
阿婆轻哼一声,注视着李昭悫,因年岁浑浊的双眼也同时沉淀了智慧和温柔宁静。她说的下一句话声音很轻,语气平淡,却如夏雷,声声震耳欲聋:“他们不都只有一个名字吗?你同公主说就有用吗?别被人打了。你们呐,还不如趁早去投奔别的亲戚。”
在苍生眼中,他们就是一体的,仆从的行为举止就代表了主子的品性。仆人作恶定是主子的纵容和忽视。不会有人考虑主子人品的好坏。
不,是世家权臣和皇族对百姓来说都意味着压迫和剥削。奴仆不过是执行者罢了。所以说他们都用着一个名字。她,阿翁,秦王,姚安青,他们都是百姓流离失所的罪人,无人可以幸免。上元佳节的盛景覆盖了底下人的苦涩,她凭什么因此认为大炎河清海晏。
仿佛有人在身后用绳索勒紧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李昭悫艰难地挤出字眼:“阿婆,除了这几户人,还有哪些人家租了朝华公主的地啊?”
阿婆摇了摇头,在她长久的即将逝去的生命中,李昭悫的行为可以说是不自量力。她叹气道:“你们继续向下走,再往东走。那里就比较多农户聚集了,他们比我们这几家富裕些,搬的人比较少。不过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了。”
李昭悫想趁天色还早,再多走几处人家看看。她起身向阿婆告别道:“叨扰阿婆了,我们就不再打扰阿婆,先走了。”她顿了顿,从怀中掏出荷包,将仅剩的钱财中取了一两金,在阿婆不注意的时候丢到桌上。晨风看到了李昭悫的举动,没有说话。
“就走了?下次再碰到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送送你们吧。”阿婆扶着榻沿慢悠悠地起身,下榻走向李昭悫她们。
阿婆或许是寂寞太久了,哪怕行动不便,她也将李昭悫二人送到了大门口。李昭悫睁大双眼,用力地看着阿婆年迈的身影和残破的木门,以及杂草丛生的院子。想要将这一切深深地印在脑海之中。
“阿婆,就送到这吧。我们该走了。”李昭悫露出苦涩的笑容道。她无比庆幸自己戴着帷帽,让她的丑态不露于人前,维持她皇族的所谓自尊。
阿婆知道人终有一别,点点头,转身走回家中。如果阿婆表现出愤恨或是痛苦,她或许没有那么难受。可阿婆在命运一切的不公面前表现的是那么平淡和坦然。这是一种无可奈何和更深层次的悲伤。她终此一生也无法忘记阿婆落寞的背影了,李昭悫暗暗想道。
晨风总能敏感地察觉到李昭悫的情绪。她伸手揽过李昭悫的肩,李昭悫的帷帽在碰到晨风的胸口时掉落在地。她冒着大不敬轻轻抚摸李昭悫的头,无声地安慰李昭悫。
她清晰的感觉到怀中的小娘子在颤抖,胸口的布料被泪水晕湿。但李昭悫比她预料中地要早些恢复和振作起来。李昭悫后退一步,垂着头,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停止了抽泣。
李昭悫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走吧,我们去看看别的人家。”
晨风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帷帽。她拍去帷帽上的尘埃,重新戴回李昭悫的头上。晨风将帷帽戴稳后,左右打量几番,故作轻松道:“好啦,贵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李昭悫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对晨风说:“戴个帷帽就好看了?哼,就知道诓我。”
晨风听后只是微笑,眼尾的痣上扬。原本她美艳的外表只会让人感到危险和不安,但此时此刻,李昭悫觉得十分的安心。
路过阿牛家的时候,晨风走到李昭悫的身侧,她高挑的身影将李昭悫罩住,替李昭悫挡住了看到人就狂吠不止的黄狗。就连狗长时间看不到人也会疯,何况人呢?
李昭悫这一路都魂不守舍的。晨风其实也不是话多的人,她为了让李昭悫回神绞尽脑汁,一会儿说贵主快看那边有蝴蝶,一会儿说贵主这天真蓝啊。
她虽然跟了李昭悫后,努力学习汉话,但还是有些口音。晨风生硬好笑的话洋溢着整条山间小路。李昭悫噗嗤一声地笑出声,牵起晨风的手:“好啦,我就是再难受,听了你的话也得好起来。”
晨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悄悄握紧李昭悫的手,不再说话。两人一同看轻盈流云,看芳草芊芊,看野花侵占荒坡。
等她们走过几个相似的山坡拐角后,终于看到了隐藏在山间的乡村。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要不是李昭悫今天早上吃得比平常多一些,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地叫了。
可炊烟并没有从屋顶烟囱处袅袅升起,乡村也没有该有的宁静和怡然自得,而是吵闹。或者用慌乱来形容更加贴切合理。随着她们的走近,争吵和哭闹声越来越大。声音在李昭悫走到村口的时候到达最高点。
“我们是真的交不出了啊!全部金钱都交上去了,我们也要过日子的啊。现在全家五口人就剩下两贯钱了。郎君在通融通融吧!”她们还没走近,就听见妇人凄厉的嚎哭声和乞求声。
“我也是没办法啊,催你们交了几次才交了这么些。再说了,上面有几户人家跑了。公主定的总额又不能少,不就得从你们身上拿吗?今日公主可是来别业了啊,你们要是能交出些山珍,说不定我还能替你们美言几句,求公主宽限。”男人的话看似是劝说,实则是逼迫和把脏水全往她一人身上泼。
很快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年轻一些的男子,怒道:“他们跑了就要叫我们替他们交吗?那我们大家都跑了好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也不能不把人命当回事!”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恶仆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