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旱厕太脏,于是偷偷跑到沼泽边如厕,被一个恰好路过的男人盯上了。
那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二十出头,她彼时还很小,不懂听口音,但那人讲的是本地话。男人脖子左侧,喉结微靠上的位置,有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至少有她手掌那么大。衣服也很常见,黑衣蓝裤,别的特征,还有些印象,倒真是形容不出来了。
当时她裤子脱到了膝盖上,根本没法跑,被男人抱到一边,情急之下踹了男人的命根子欲逃,被那男人掐着脖子按在泥水里又被提起来。她求饶、服软、撒娇、威胁,哀求着用手帮男人,威胁如果他用强,就大叫着引人过来,终于成功找到了机会,捏碎了他的子孙袋,折断了他的凶器,让他痛到昏厥。
而后,她捡起旁边的石头,砸碎了他的脸,把还在喘气的男人推进了沼泽。他期间醒过来过,哀鸣着要爬上来,被她搬起大石头,又给砸了回去。
处理完死人,她大哭一场,捡了牛粪烘干衣服,而后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不久后,她去镇子上赶集,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画在纸上,贴着悬赏,因为杀了人。
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冷漠地走开了。
杀人,她不怕的。
她想了一会往事,最后还是找下人要了针线,往身上缀补丁。可是缝了几次,不仅补丁打得歪歪扭扭,还把手扎了好几下。
裴照亲自来找她。
该出发了。
草原的儿女,没有不会骑马的。李承鄞和裴照亲自送她上路,三个人的马中,反而是她的马冲在最前面。路途遥遥,他们傍晚出发,夜半歇一歇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地方。
一路上,梅听雪都在念念有词着什么。
李承鄞听了几句,是裴照教她的兵力分布图画法。
他摇头。这太难画了,没有长年累月的训练,想要在一天之内突击出来,谈何容易?可是倘若接受了完整的军事训练,他们怎么会舍得让那个将军后备役送死?
三人都不说话,只有马安静吃草的声音,一时间空气有些沉闷,李承鄞忽然道:“梅姑娘,听说你们西境人都能歌善舞的,你会唱歌吗?”
梅听雪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写写画画:“会。”
李承鄞逗她:“唱来听听?”
她皱起眉头,拿手指捏捏眉心,又把眉头舒展开,道:“唱得你可能不爱听。”
“那你要先唱啊。”
李承鄞听到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唱道:“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放牛的孩子……”
“九月十六的那天早上……”
李承鄞本来听到第一句还在笑,哪会有这么粗心的放牛郎,连自己的牛跑丢了都不知道,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梅听雪还在唱,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摔死在大石头的上面,我们十三岁的……”
裴照别开了脸,可小姑娘表情都没变一下:“……他睡在冰冷的山间……”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唱不下去了。
李承鄞听到她问:“我也会睡在那个地方吗?”
他嘴唇动了动,勉力说道:“不会。”
顿了顿,他说:“我们可以做个约定,我们会早日发兵,带你回家。”
“你会吗?”她低声问道,“你相信过我吗?在我带你回西境都护府的路上,你怀里那把刀,从来没有离身过吧?”
李承鄞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他确实有把刀,准确地说,是磨锋利了的石片,不太大,但是一刀割断小姑娘的喉咙,还是做得到的。
“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都不重要。”梅听雪站起身,摊开双手,坦然地看着他,“我也没有跟你坦白,你晕倒在沙地,但是我把你拖到了风最大的愁风谷,为的就是让你出门被冻晕,然后只能跟着我离开。”
“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处心积虑要做的事,就是灭丹蚩复仇。我的家人朋友,也曾被丹蚩人摔死在石头上。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可以相信我灭丹蚩的决心,其余的一切,无所谓。”
“我的死活,无所谓。”
“你是不可能为了我而提前发兵的,但是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要来接我的话。”
她仰起头,呼了口气,看着李承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很让人安心的人。我希望下辈子,我们能做朋友。”
李承鄞沉默片刻,道:“我也希望你能回来,我的朋友。”
她嘴角勾了一下,拍拍手上的泥土,翻身上马,迎着夜风,走向既定的目标。
村子已经不远了,夜色中,李承鄞和裴照下了马,两人拱手,送她离开。
梅听雪走了一两步,忽然站住脚,转身,眼波流转,露出来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我相信你的话。”
“李承鄞,你一定要赶快,赶快来救我。”
她迎着晨光,走向死亡。
孩子从不愿参与战争。
战争从不肯放过孩子。
现在,孩子来向战争,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