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门外,路面有些许石子,本应光滑平整的路面多了些许粗粝,如同那些小疹子一般突兀冒出来,痒的无法忽视。
二楼已经没有人了,只透过斑驳的铁门缝隙,隔着不远的雨雾,半边天空遮成伞面的黑色,只望见那长长的阳台上一把摇椅随风摇摇晃晃。
薛伽睡着的一个小时程江南什么都没做,中暑并不是很严重,如今这副样子更像是消耗过多精神过于疲惫而睡着。比熊依偎在一侧,忽然被一阵风吹醒,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睁开,就这样望着他,程江南刻意安抚它,手指在比熊下巴挠过一圈,太过静谧与惬意,比熊想要张嘴却被他揽过去。
“嘘,不要打扰她睡觉。”他声音轻,像是不远万里飘过来的风,层次渐渐转弱,站在风口处,惦着很沉的比熊在怀里趴下来,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
黄色灯光朦胧,远处街道上五彩灯光被雨水罩上一层纱,仿佛雨幕里一切都是虚蒙蒙的,万物都隐藏起棱角光辉。程江南忽然就想起一段话来,想起戴望舒的《雨巷》悠长仿徨又寂寥。
江南缠绵,飘逸婉约,青砖灰墙,弯弯的屋檐高高翘起,他走过长长又寂寥的雨巷,脚下石板路坑洼,积起小片雨水,寂静之后泛出水花,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声,一下接着一下,韵律天成,一切都是缓慢而悠然。
小镇巷子很相似,岔路无比多,过去好像是要在这里建迷宫一般,程江南在巷子里缓慢转够半小时,那来时的那条路好像融进每一条巷子之中,令他摸不着头脑。
天色不甚明亮,他站在一把油纸伞面前,遇见一位姑娘,隔着帘幕,跨过风雨,耳边是本地奶奶们坐在门口闲聊,语调清软,她穿着一件刺绣裙子,站在油纸伞下面,长长的头发被吹出伞外的雨打湿发尾,越发黑越发明亮,脚边是一片湖,很大,一圈圈波纹荡漾,如同她的头发一般荡出水纹。
始终未曾抬起伞面,只能看到握着伞柄的手白中透着润粉色。她带着他走过许许多多相似到分不清的巷子,程江南跟在她的身后,只能看见打湿的发尾和蓝黑色刺绣裙摆,伞面绘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雨水变成最好的颜料,像是活过一般。
在那条很长很长的青石板路上,有穿着蓑衣挑担子的人,也有和她一般撑着油纸伞的路人,还有无数奶奶们热情的邀请,他们同她的话语是他听不懂的方言,后来用普通话翻译过来总是缺乏好些意味,丧失了那种粘稠轻软质感。
路边是一片片长起来的花,在雨中越发艳丽,她的伞面也逐渐和路边融合在一起,缠绕悱恻,分不开。
他弯腰,问是否可以摘一朵带回去,她回头,伞尖上聚齐的雨珠画出一条明亮弧线,答道:“可以的。”油纸伞逐渐上移,耳边是小街巷旧收音机在转动,歌声断断续续,是巷口唱片,车铃声响,只来得及分辨出几句模糊歌词,到如今也只记得这么两句:“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和“唯在暗里爱你暗里着迷。”
……………
“薛伽呦。”在二楼小窗探出头,包裹着布巾的奶奶推开木窗。
“哎——。”终究是伞面低垂,划过空气,阻挡视线。阿婆在问去哪儿,薛伽说过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早些回阿伽,仔细眼睛。”阿婆叮嘱。
她声音是笑的:“就回,阿婆,只是下雨,模糊一点而已。”
蓝色的秀裙与灰蒙蒙的天气逐渐融合,伞面上的丁香与路边丁香交缠,程江南顺着木伞柄看见白皙耳朵上的墨镜,很大,遮住半张脸,只看清秀气的鼻子被压出红痕。
如此畏光,谁会在下雨时戴墨镜呢,程江南突然就觉得左边脖子好痒,果然是山水江南。
程江南跟在那把油纸伞后面走了很久,民宿门口,昏黄灯光之下,停下的雨珠聚集屋檐,滚落下来砸到手臂上:“你…”总觉得很突兀 ,原本是想问如何回去,眼睛不要紧吧。
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冒犯,说不出来,再三思索,只是道:“我送你回去。”
油纸伞被收齐束好,斜斜靠着斑驳墙面,顺下一小摊雨水,薛伽听到后没有忍住笑:“要再一次迷路吗?白衬衫先生。”
“什么…白衬衫?”程江南忽然思路就卡壳,路边拉面飘出香味,昭示着他大脑的不工作。
薛伽抬手扶住有些大的镜框,居然说漏嘴了:“啊…没什么。”天有些擦黑,再不回去阿婆要担心了,“就是,小镇上只有你穿衬衫嘛,阿婆们总是聚在一起讨论你的衣柜里倒底会有多少白衬衫。
不知不觉已经成为八卦中心的程江南:“……”
程江南:“也没有很多。”
薛伽:“那就是不少咯。”屋檐高高挑出些许,不足以避雨,半边肩膀淋湿,在炎热夏天居然奇异般凉爽。
程江南站在古香古色的民宿大门前面,不动声色和薛伽换了位置,:“……还是送你吧,眼睛不方便。”
薛伽推开木头大门:“只是视力差一些,就像我看不清你的长相,但认路绝对没问题,白衬衫先生。”
再次听到一声调侃,程江南:“……”忍不住说:“我有名字。”
“知道的……玩笑嘛。”薛伽用小皮筋束起头发,头顶毛绒绒的翘起小戎毛,小院内冲出一只白毛狗,毛发湿漉,四肢沾泥,横冲直撞,老板隔着院子探出头:“阿伽来啦,吃饭没有啊。”
“吃了的,阿叔。”薛伽拦起白狗,在手里托着,石子路上都是铺满的鹅卵石,突出很多,长长的小路一路延伸至大堂,不止一位游客抱怨太过硌脚。
纸伞斜立在墙边,青灰色墙面颜色越发深,伞被拾起,程江南迈过门槛,脚后跟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黑狗,一路沿着石子路,薛伽就在他前方,路的两旁是灯笼明亮,而前方的人步伐很稳。
她忽然就转身,在细雨中,灯光照出每一条雨线,倾斜着,密集着落下,她整个人白到发光,薛伽逗弄着小狗,眼镜滑落些许,架在鼻翼上,语调是清透和明亮,带着笑同他说:“快些走吧,阿叔在等呢。”
那晚,阿叔留了二人晚饭,黄色的灯光下,她摘下眼镜,半闭着眼靠在沙发上,耳朵压在沙发背上,陷进去好些,白色小狗窝在她脚边,睡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