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泉在他挣扎的时候观察了他一会,然后离开窗户前,推着轮椅去了中庭,轮椅沙沙地碾过中庭的枯叶,碓冰真澄惊讶地回头,看见是她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跑,又似乎很想和她独处。
立花泉看着他:“不要跑,我追不上你。”
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轮椅,原本打算在真澄的紧绷缓和一点后向他推过去,没想到真澄毫不犹豫地向她走了过来,蹲在她的轮椅前,低下头。
这个角度看真澄,只能看到一个带着怨气的深色头顶。
她不由得拍了拍真澄:“怎么啦真澄君?是因为我要取消掉打戏,你的努力白费,所以很生气吗?”
“我努力是因为你,”真澄抬起头看着她,“你夸奖了我的打戏,所以我才努力练习。我不想取消打戏,我想让你看见我在舞台上完美演出,想让你更喜欢我。”
“可是,真澄君,”她把声音放得很温和,“人是不能因为固定的某一个人而去努力的,只有自己不会让你失望。那么多例子,我不希望你变成其中一个。”
那么多例子,即使我已经是其中一个。
“我喜欢你。”真澄声音闷闷地,冷不丁说。
“真澄君对这出戏剧,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真澄君,”连续几次被直球,实在是很难一直厚着脸皮忽略,立花泉只好笑了笑,“可是真澄君并不了解我,与完全不了解的人,是没有办法共度一生的。”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你,我比你年轻一些,所以我爱的时间可以比你更长。”真澄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酸,他偏过头,在立花泉看不到的角度把眼泪眨掉。
“真澄君,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舞台,享受舞台,你站在舞台上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立花泉朝他笑了笑,“为你自己,仅仅为你自己、自私地为你自己。”
“监督很喜欢舞台吗?”真澄问她,“如果监督的腿没有受伤,会选择自己站上舞台吗?”
话音落下他才想起来,立花泉的腿不是受伤这么简单,虽然没有人言明过,但从大家和监督本人的日常来看,监督的腿大约——
他慌张地站起身,连连鞠躬:“对不起监督!对不起!”
立花泉扶住他的肩膀:“我不会站上舞台。”
spy不可能站在聚光灯下。她花了太大力气把自己变成可以逃脱的部分,几乎将人格骨骼都化整为零,要将这样扭曲的、脏秽的灵魂放在聚光灯下、放在万人景仰的舞台上,这实在是太残忍的事情。
真澄忐忑地看她的眼睛,却看见立花泉冲他笑,眼睛又深又亮,像他最爱的雪夜的极光。
“真澄能轻易做到我没办法做的事情。”立花泉轻声说,声音像玻璃破裂的细碎声音一样撒到他耳朵里,“我其实,很羡慕。”
真澄怔了怔,忽然抬起头,认真地问立花泉:“我是监督的演员吗?”
立花泉避而不答:“你是满开剧团的演员。”
“满开剧团是监督的,”真澄执拗地说:“所以我是你的演员。”
立花泉笑了笑,没有说话。
真澄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干净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看着她:“我是你的演员,要登上你的舞台。
“所以,看着我吧,监督。”
太真诚的心意很难让人狠的下心去搪塞,即使是立花泉也有微小的动容,她故作严厉地告知真澄已经深更半夜,他必须要去睡觉,却在对方离开后留在了中庭。
她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满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有时候觉得少年人的爱意真是好,盛大漂亮一往无前,被刺穿一千次还有力气朝喜欢的人笑。
只要心还跳。
少年人的爱意真是好。
她动容也就那么一瞬间,风浅浅地吹起一点她的头发,在草叶响动之前她睁开了眼睛,对着101室的窗户说:“咲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希特隆的金脑袋从咲也身后探出来:“喔咲也,偷听被抓住了呢。”
咲也慌乱地红了脸:“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今晚睡不着所以……抱歉!”
希特隆张牙舞爪地吓他:“在我的国家,偷听要被罚念三百次绕口令!”
“!!!”,咲也震惊,“抱歉!抱歉!”
立花泉觉得好笑:“你不也是同罪吗?”
“只是隔墙有耳,隔门有眼,背后有希特隆捏。”
立花泉用手撑着脑袋:“来看月亮吗?咲也。”
“我小时候,一直寄居在亲戚家。”咲也坐到中庭的长椅上,低下眼睛,“一开始总是,想着这次要好好相处,要努力像真正的家人一样,但是都不顺利。”
他抬起头看着月亮:“最后,又到了其他亲戚那里。”
“我在这里得到‘罗密欧’这个属于我的位置的时候,”他举起手,像要握住月亮一样合拢五指,“真的很开心,好像我人生唯一一次被认可了。所以……我真的很怕被人换掉。”
“这样……”立花泉撑着脑袋,“给你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她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有记忆起就在流浪了,但还算幸运,没流浪很长时间就遇见了愿意收养她的家庭。”立花泉想了想,尽量将措辞委婉,“但是很快,那个家庭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抚养她——她小时候不会说话、无法沟通、脾气古怪得吓人,终于在有一次,她把亲生女儿吓得大病一场后,这个家庭决定弃养她。
“那段时间刚好有另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女孩,于是女孩又去了另一个家,长大成人。”
立花泉在这里顿了很久,没有下文。
咲也忍不住问:“然后呢?”
“女孩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在东京天空树上俯瞰过一千万人;在长野看过没融化的雪;最挂念的人开了一家生意不怎么样,但总有莫名其妙进项的花店……她拥有很好、很好的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