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坐回去,群臣只得跟着落座,视线直勾勾审视着殿中的人,时不时交头接耳两句,议论他们的身份。
孟湘湘哆嗦着,孟渝忙扯她一把,她才发现孟渝和自己一样抖得厉害。她拼命控制自己不要看殿中的郑子潇,目光却像是钉死在他身上一般。
他平日整齐的冠发,如今虽被人羁押,仍是一丝不苟,衣领上蹭着斑驳血迹,还有些尘灰。脸色惨白如纸,说不上狼狈,更像是璞玉蒙尘。其他人一样跪在殿前,唯独他腰杆子挺的笔直,像是棵小松。
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如虫蚁爬身,庆和帝捻起酒杯,浅饮一口才道:“光霖,殿下数人,你可识得?”
世子僵硬转头,颤声道:“陛下,这是王军校尉与麾下将士……”
“这可有意思了,王军校尉为何要深夜带兵入登仙台,还在桃山暗藏火药,是想要请朕看火树银花吗?”
闻言,世子跌坐下去,跪伏在地上。他身形并未完全长开,虽比几年前瘦许多,仍是个孩子模样,如今跪在人前,缩成一团,看着怪可怜的。
一时之间,群臣哗然。
世子哽咽道:“陛下,臣没有……”
庆和帝并不言语,只是淡淡扫过世子的脸。
世子道:“臣不知为何会如此,前些日子截获密报,有人暗中密谋,意图谋害陛下,郑校尉还会埋伏在登仙台,是想要保陛下周全。”
庆和帝冷声道:“那火石你怎么解释?”
“臣的父亲去往福川,九死一生带回来的,为的是……”
世子不敢往下说,因为那火石为的是营造火器营。可当年延成侯等人,就是因火器之事而死,他岂能旧事重提。
他突然感到强烈的无力,手垂在身侧,“陛下,臣在延西三年,深知火器之难,这些火石是救国良方。今日之事是瓮中捉鳖,引贼入局,臣当真不知道,为何入局之人成了臣自己。”
“周光霖,你是在质问朕吗?”
“陛下明鉴,臣心昭昭,未敢有私。”
庆和帝似是在细品世子他方才的话,良久浅笑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世子平复下心情,跪直身体,一字一顿道:“臣万死不敢谋反作乱,还请陛下明察。”
“嗯。”
庆和帝面上的笑容陡然消去,视线从世子歪斜的发冠往上飘,扫过众臣的脸,最后落在怡王身上。
他似是痛心疾首,沉声道:“怡王,你来说吧。”
所有人都屏息,都在等怡王开口。眼见着怡王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他道:“臣随圣驾入延洲,身旁有一婢女无意发现,王军与世子勾结,臣不敢有瞒,立即禀报圣上,这才发现王军校尉郑子潇在桃山暗藏火石,意欲行刺。想来郑校尉是穆王旧部,此行是在借已故之人谋私利。”
世子听完嘶吼起来,“我父何来旧部?”
庆和帝爆喝一声制止他,“周光霖!”
世子被吓得哆嗦下,随即争辩道:“陛下,臣父去福川游历数载,可以说是抛妻弃子,回来后一身干净,所做都是为辅佐圣上,何来旧部之言?”
怡王平静道:“光霖,当年你还小,或许兄长所为你还不知全貌。朝中党派本就交错纵横,兄长当年虽离长陵多年,但只要会蛊惑人心,亦是可以掀起滔天巨浪。”
怡王的话已经算是明示,把当年的种种归为穆王培养自己的势力,广结官员,形成自己的政治势力,试图取庆和帝而代之。
世子目眦欲裂,指着怡王道:“分明是你,你暗养私军,却还要栽赃于我父。”
“闭嘴。”
庆和帝起身,走到世子跟前,身影笼住世子,像是座大山。
庆和帝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怡王府中那点俸禄月银,哪够养一批私军?”
世子顶着阴影扬头,双目血红直视庆和帝,“臣没有!”
庆和帝当即飞起一脚,踹在世子胸口上,他像是个破布娃娃,脱力跌到殿下,倒在阶边,头磕在金砖上,发冠也松散。他一身新做的金缕衣,宴会时看着喜庆,现在看却讽刺非常。
庆和帝怒道:“那你怎么解释王军校尉带上百人持刀藏身宫外,朕若不是早有提防,这位子是不是得换你来坐?”
殿外的火光愈甚,映在庆和帝几欲发疯的脸上。他表情逐渐狰狞,抬头望着群臣,“王军将领姚仇何在?”
姚仇出列跪地,面不改色道:“臣在。”
“今夜之事,你可知情?”
姚仇深深望了眼郑子潇,“臣不知,但臣相信郑校尉的为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呵。”
庆和帝一声讥笑,孟湘湘手不禁抖了下。坐在邻座的夫人捏了捏她的手指,孟湘湘抬眼望去,见夫人神色如常,并无惧色。天子之怒,即便是朝堂上拨弄风云的三公九卿,也要战栗,她却平静极了,像是一潭死水。
夫人悄声道:“不干你的事,你怕什么?”
孟湘湘抿唇。
夫人道:“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维持好仪态,莫要给家族丢脸。”
这一句话把孟湘湘眼泪激出来,再看殿前,歪斜在地上的是她的“阿弟”,被金甲卫羁押的是她的爱人,他们一起夏日饮茶赏花,生死与共过。
他们是为救驾,凭的是忠君爱国的热忱,如果一定要死,也是刻在史书上流芳百世,做挽救这江河日下国家的英雄,而不是乱臣贼子。
今日莫须有的构陷,与当年穆王惨案何其相似。
座中有大臣站出,作礼道:“陛下,此事蹊跷,世子殿下年幼,做不出这样精密的谋划,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臣想应当细细审过,再行论罪。”
庆和帝斜睨他一眼,“怡王,你的证人在哪?”
怡王轻抬手,隋颜青一身婢女装扮踏着火光走入殿中,跪在郑子潇身旁。
怡王再次开口道:“陛下,这是臣身边使唤的婢女,往前在鹧鸪山待过,名叫隋颜青。”
提起鹧鸪山,座中有人闻之色变,还记得当年的血影,耳边回荡着关于鹧鸪山的可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