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夕照,天染成缠绵悱恻的颜色,连带床边的一盆秋菊,也染成悱恻的颜色。
菊花是孟湘湘逛街顺手搬回来的,老板说最后一盆,看她人和气,算是送给她讨个好,以后在柔乡久居要常光顾。孟湘湘答应的满心欢喜,尤其是提到那句“在柔乡久居”,心里也好像被秋菊塞满。
她把秋菊摆在卧房窗前,一睁开眼朝窗外看就能看到。
院中有块空地,光秃秃一片,像是以前种过什么树被挖走,孟湘湘对着空地打量许久,盘算起来。
“这里空一块怪难看的,种棵树不错。”
郑子潇利落地在桌前摆好碗筷,把刚赢来的酒倒进碗里,再配上几碟酒楼打包来的小菜,有些乡野人家生活气。他一身延洲男子的文人衣衫,袖子卷到肘处,总觉得格外鲜活。
郑子潇笑着应道:“想种什么树?”
孟湘湘想了想,拿不出主意。
郑子潇便道:“种木兰吧。”
“好,那就种木兰。”
他掀衣摆坐在孟湘湘身边,没什么仪式感,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饭菜比不得在延北丰盛,有些甚至涩口,孟湘湘吃着也欢喜。
孟湘湘品评道:“酒也就是寻常的酒,你说的不错,都是噱头。”
郑子潇道:“以前在延西,也有许多店家打着贡酒的旗号卖,姚仇识破许多家。”
“他才是真的酒腻子。”
孟湘湘咬着筷子道:“呀,真难吃,这是哪家店买的?”
郑子潇夹了筷子尝过后道:“东边第二家,包师傅的。”
“还说他家鱼做得好,尝过才觉得,都是假把式。”
“想吃鱼的话,我也会做。”
孟湘湘嘿嘿笑出声,喝了口酒道:“你真好。”
酒过两碗,郑子潇倒是还好,孟湘湘已经有些微醺,说话也含混起来。
“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延北出了械斗,又是因为土地,小侯爷在想法子,但总是治标不治本。”
郑子潇垂眼,把碗中的酒添满,“土地的根节在财阀豪绅,一时半会是难以撼动的。”
酒味在口中弥散,孟湘湘觉得发苦。
她道:“你说我建的那些书院有用吗?”
“有用,或许一时半会看不到成效,但早晚有一天,人人都有书念,不必倚仗着世家大族过活,靠自己本事也能搏出一片天地。湘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我把阿渝丢下了……”
郑子潇抿起嘴,说不出话。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把世子丢下了。
孟湘湘鼻子发酸,声音越来越小,“我其实没忍住,偷偷打听了一番,这边能听到些侯府的消息。他们说延成侯府的长小姐害了重病,怕是要不行。我才发现我已经和那个身份彻底分开了。”
她端起酒碗又想要喝,郑子潇却按住她的手,“湘湘,先别喝了。”
孟湘湘道:“我终于可以只考虑我自己了。”
“好,我们只考虑自己。”
“只考虑自己,只考虑自己……”
孟湘湘一遍遍呢喃着,像是反复告诫自己,向前走,别回头。
她收敛住情绪,干涩道:“其实我做长小姐的时候,我不敢奢望太多,只是想要看到延北的百姓都平安和乐。我不想再看到当时花浊大疫那般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了。可我渐渐又发现,我做什么都举步维艰,竟都因为我是个……女子。”
郑子潇一直都是个涵养极好的听客,端正坐在她身旁,目光柔软地注视着她。
孟湘湘继续道:“所以我的意见很多时候不重要,我成不了大事,我在想如果我是侯府的公子,是不是这一切会好一些?”
“你已经尽你所能,但事情总是难以称心如意的。”
“是啊,我起初是不接受这个时代的,可渐渐的我发现我和这个时代已经融为一体,我没法不接受,我就是这里的人。我起初是不接受命运被人摆布的,可我发现身处这个身份地位,我决定不了任何事。我仔细想去,都是我自己的错,我不够聪明,不够足智多谋,我遇到困难也要流泪崩溃……”
“湘湘。”
孟湘湘慌乱道:“其实如今的一切我也要承担责任,倘若世子有什么意外,也是我自私的错。”
郑子潇又唤一声,想要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我今天看到元宝酿,想到了世子。”
趁着醉意,孟湘湘身子有些松,歪在郑子潇肩头,呼吸间有他身上的雪松香,思绪不似刚才那么混乱,找到些安稳。
郑子潇轻声安抚道:“我也很想他。”
孟湘湘哼哼唧唧道:“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郑子潇望向天空的云角,乳白色一点点晕散开,有种说不出的朦胧暧昧。
“世子殿下同我说,实际上这世间,操控风云局势的从不是我们,你我只是为人棋子,他亦是如此。棋子丢了可以替换,棋的主人可以重新置办一笼棋,只要影响不了棋局,什么棋子都是一样的,这世间没有孟湘湘和郑子潇,也会有他人,都可以正常运转。”
“我明白,我们回去与否,改变不了其他了。”
桃山的火已经足以证明,就算心坚如铁,也要被庆和帝的疑心催折,难怪世上有那么多抒发国仇家恨的诗,那么多报国无门的诗人。
郑子潇道:“我其实有些接受不了,但逃出来是能和你携手的唯一机会。湘湘,我想自私一回试一试,就算下阿鼻地狱,也是我要下。”
小姑娘说不出话,把脸埋在他的衣衫里。他的衣衫很凉,衬着单薄的身躯,布料算不上软,蹭在脸上的龃龉感,和两个人之间心里的龃龉感如出一辙。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微微震颤,孟湘湘也能感触到。
他说:“或许我们应该信一次。”
孟湘湘微微扬头,“信一次什么?”
郑子潇的眼睛在晚风里像是星辰,眼角上挑,闪闪发亮。
郑子潇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自有规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