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湘继续追问道:“可有说是谁命他这么做的?”
店家道:“这我哪敢问啊。”
“您记性好,这事也能记得,帮我不少忙,湘湘谢过东家了。”
店家听出话里有话,忙说:“倒不是小人记性好,是他要得古怪,连夜来拍我家门,要我迅速赶制,第二天天明就要。这么短的时间我哪敢接活,只是他又说直接付金子,我便用以前雕的胚子,熬一晚上做了个差不多的。”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翻找,摸出个破布口袋,“喏,长小姐看,这是他给我的碎簪式样。”
孟湘湘看去,果真是她摔碎的那支。
她对店家说:“这么支小簪子,虽用玉矜贵,也不至于付金子吧?”
店家为难道:“小人也觉得奇怪,但他并不解释,我也不敢问。长小姐,是他偷了府上金子了吗?”
孟湘湘抿起嘴摇摇头,“不好说,但您帮我大忙了。”
她又掏出银子放在桌面上,“一点小钱,不成谢意。”
“那这碎玉……”
“丢了吧。”
在店家堆笑中,孟湘湘阴沉着脸出了店,阿沉见她这个神情,忙问,“是没有好图样吗?”
孟湘湘骗她道:“是了,这么大个延北,一家合心意的都没有。今晚就用珠花吧。”
“小姐也知道今晚重要,这都未时了,咱们快回去吧。”
孟湘湘点头,正要往侯府方向去,在街角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延北人的衣衫总是明艳又潇洒,穿在郑子潇身上,武将也染上文人气。
郑子潇人在一个小摊前,长身玉立,似乎只是在闲逛。他跟前是个买纱帽的,小贩人笑得欢喜,递给他个纱帽,他便接过带在头上。
本就是一身水蓝衣衫,阔袖长袍,带上乌纱圆帽后,系带在颈间飘飞,显得整个人更棱角分明。比较煞风景的是,他手里摇着个丑扇子,扇面太粗糙,和一身雅气大半不相称。
这画面太过烟火气,孟湘湘忍不住驻足,一是他作延北男子的装束实在好看,多熟悉的脸也能看痴迷,二是她在想这人从哪弄的丑扇子。
她眯起眼看仔细,突然觉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字有些眼熟。
天下一流。
这不是自己写的吗。
孟湘湘脸抽了抽,耳廓微微发热。刚好郑子潇整理系带,收扇并在手心时,往她那处看去,两个人就这样目光又撞到一起。
孟湘湘愣了,心里开始小鹿乱撞。
怎样才算是惊鸿一瞥呢。
三年前,永逸大街前他在绵绵细雪下的回眸,三年后他在乌帽蓝衣下不经意的侧首。
郑子潇神情看上去也有些错愕,难得还有少年人的青涩,将那些沙场的过往完全盖住。
目光在无意识下纠缠起来,一个痴傻,一个羞怯。
阿沉道:“那不是校尉大人吗,小姐要上去问好吗?”
“不……不了,我现在不宜……”
孟湘湘说着,忍不住又回看一眼,郑子潇已经整理好系带,仍在望着自己。那目光不带有审视,只是敬重地相望,让人觉不出暧昧,也觉不出失礼。
“小姐?”
孟湘湘回过神,脸也开始发热。
阿沉道:“您怎么话说一半,不宜什么?”
孟湘湘已经忘了方才的话,在脑海里遣词造句,“不宜……不宜……诸事不宜,快回吧。”
她嗔怪地又回望一眼,这才快步往回走,一路上心却怎么都安稳不下来。
本以为三年的循规蹈矩,已经能让自己做到心如止水,前几次的接触她也尽可能守礼,偏偏在街头随意一瞥,又让她心神大乱。
她总觉得郑子潇还是以前的模样,又觉得他似乎那么疏离被动了。
今夜无风,延成侯府宾客如云,整座森严府邸灯火通明,笙歌遍地。
郑子潇随世子一同入延成侯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府苑的花草树木皆与当年一模一样,只是物是人非,延成侯已经是孟渝,装潢里多少也有细微的变化。其他人并不在意细节变动,郑子潇是个细致人,就算动了棵树也记在心里。
难得如此多的世家贵族聚集,有丝竹管弦作陪,宾客都无心听,忙于高谈阔论,从国朝大事谈至商业风向,连同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一起讲。
因世子即将落居延北,有人上前巴结。天高皇帝远,庆和帝看不见他们亲热谁,世子这位皇亲国戚才是实打实的。
世子也十分规矩地回礼,与其他人说话挑不出错,偶尔又能漏出他原本性格的张扬。他已经不会再让郑子潇操心,行事颇有分寸,郑子潇便安心坐在一旁饮酒。
这时候刺客的耳朵便能听到周围各种聊天声。
有人道:“听闻最近火热的戏本子,讲的是前朝的事,李兄什么时候与我一同去看。”
“张兄慎言,前些日子花浊因演了前朝的剧目,那些舞姬乐人都被杖毙了。”
“李兄此言差矣,那还不是因勾骥言火器之事,撞到圣上怒气口子上了。如今风声紧,前朝之事能议,穆王之事禁言啊。”
“可我听闻穆王藏了一批火石……”
“都是空穴来风,当年延北都被圣上掀翻了,哪来的火石。”
郑子潇安静地端起杯子饮酒,并不参与其中讨论。
姚仇大摇大摆走来,见他身旁有空座,落在他身边,“你到的倒是早。”
郑子潇看他一眼,神色才缓和。
姚仇继续道:“你就这么跟世子落在延北,校尉的军衔可就没了,多可惜。”
“殿下虽比曾经有所长进,但一个人留在延北,我怕有变。”
“我懂,他现在在哪都是虎狼环伺。”
姚仇视线也落在世子身上,看他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成熟得有些可怜。
在王军这三年,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冷箭,他与郑子潇为护世子,可谓是殚精竭虑,如今人到延北,没了军纪规训,只会比军中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