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厢房点满了蜡烛,密密麻麻铺了一地,红烛摇曳间有些瘆人。
身穿红衣的少女团坐在蜡烛中间,看不见面容,只能看见个背影。几个巫师正围着她念咒,手里的经筒来回旋转,咒声听得人耳畔发麻。
慧通住持顺着穆王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这是延成侯家的姑娘,病了,说是邪祟入体,在驱邪。”
一般佛家是禅音入耳,念的经也都是平心静气,不似这么群魔乱舞。
穆王抬腿迈过门坎,仔细一看忽然觉得那几个大师有些眼熟,像是福川游历时候见到的。他离国游历多年,一直蛰伏在福川,如今看福川的事物,竟比故国还亲切。
穆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对住持道:“这位大师好像不是佛门子弟。”
住持的目光越发悠远了,叹息间穆王才发现他这位好友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老态。
慧通住持还是慧通小和尚的时候,就是穆王爷的好友,如今住持才四十有三,竟然脸上的胡须都泛了白。
不知是主持整个寺院太过辛苦,还是有其他琐事,自己不是当年鲜衣怒马的大皇子,他也不再是安心礼佛的小和尚。
总之无论是佛堂还是庙堂,二人都离初心甚远,想要在相对煮茶论道恐怕难如登天。
慧通住持看着大雄宝殿四个字,声音带了些沙哑,“这位是福川国来的圆净法师,奉旨来这里传道修习,不是佛家,福川的宗与咱们长陵不一样。”
这件事穆王是了解的,他归国前刚刚经历了一场福川国的内斗。
作为居于大漠之中信仰宗教的国家,福川国自己衍生出了福川法门,又根据法门成立了政治集团,名叫福川法会。百年发展后,法会逐渐分为了两派,虚蓝派只信奉直系的教派子嗣,推崇血脉纯净,而略宝派则认为应当广纳门徒,普渡众生,不拘泥于血统。
所谓宗教在国家之间,常常是一种手段。两派相争间,爆发了福川内战,这场战火对于来自邻国的长陵穆王自己也有推不开的关系。
他一手挑起敌国的内乱,给了长陵战场一丝喘息的机会。
即便如此,民生疾苦下,人们总是忍不住寻找一个信仰,热衷于“妖言惑众”的福川法门就在长陵传播开来,先帝驾崩后,像是雨后春笋般接二连三冒出。
长陵人与福川法门,也算达成一种双向奔赴,只是苦了长陵自己的佛心。
穆王看着这场诡异的法事,多少有点后背发麻,别说驱邪,法事本身就很邪,“你说这是延成侯家的姑娘?”
“是啊,年纪轻轻的,刚及笄的年纪。”住持多少有些惋惜的意思。他仍记得孟湘湘刚来的模样,是被五花大绑来的,嘴里一口一个要回家,还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词。
福川的法门慧通不认可,任何一位皈依佛门的弟子都不会认可,但是关于孟湘湘中邪这事,他心里暂且认同,毕竟这个症状除了中邪找不出其他的结论。
说话间,那个领头摇经筒的圆净大师缓缓睁开眼,跨过一大片红烛朝穆王爷走过来,双手结了个奇怪的印:“福川法会虚蓝派那提,见过王爷。”
穆王认得这种这种印,在福川是一种十分尊崇的礼仪。穆王爷也颔首回礼,手上结了个有模有样的印,在慧通住持眼里,这个印格外的刺眼。
不知什么时候,他心性高洁的挚友也像福川人一般假仁假义起来。
慧通是在正法寺修成时临危受命的,自认没有师父那么好的脾性,也达不到无欲无求的境界,看到此情此景,还是会恼火,他只好压下火气,低垂着眼不瞧两个人。
穆王声音宽厚,一听就好交往,“那提大师认得我?”
“王爷在福川国,下了一手好棋,那提此生难忘。既然在长陵的寺院,王爷还是称我为圆净吧。”圆净也是笑眯眯的,二人乍一看是一副其乐融融景象。
穆王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提言下之意,指的是那场惨烈的福川内乱,“圆净?慧通,你给取的?”
“是,福川法会来交流,还得为他取个法号。”慧通住持语气里全是不屑,甚至是挑衅。
“法门与佛家天差地别,为什么要他们来教学?”穆王言语间也尽是轻蔑,算是站在好友一边,也算是站在国家立场一边,刺得圆净浑身不舒服。
圆净笑着把经筒揣进袖子里道:“圣上感悟到福川圣祖创世的英灵,渴求世间的星辉,我们福川法门自然要渡他。”
说话间他还恬不知耻地耸耸肩。
你们皇帝同意了,你不乐意又能怎样。
“胡闹。”
这一声,是兄长教育弟弟的语气。
慧通皱了皱眉,咳嗽一下示意穆王注意自己的语气。
若是这声胡闹传到了花浊,龙椅上的天子怕是更要多心。没有人能教育天子,就算是兄长也不能,穆王就是这样才会招惹来杀身之祸。
坐在佛堂里的孟湘湘正在扯着腰间的衣带,只觉得麻衣磨得脖子疼。外面三人对话声音若有若无,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不是她高中历史接触到过的知识,甚至不像是一个世界。它好像是历史遗漏的一角,竟然没有半点熟悉的线索可循。
但这个福川法门,听起来一定不是好东西。毕竟这几天捉她跳大神的就是这位来自福川的圆净大师,而开解她的都是慈眉善目的慧通住持。
她当然更愿意向着住持,住持不会跳大神,只会劝她放下杂念,活在当下。
这个圆净不会是什么邪魔歪道吧。
孟湘湘伸了个懒腰,胳膊一不小心蹭到了红烛,周围几个福川大师手忙脚乱起来,她赶忙对着衣袖一顿乱拍,才把火熄了,衣服上燎出个小窟窿。
这一折腾打断了门外三个人说话,孟湘湘抬起头的时候,恰好穆王背着光走进来,他本就是和蔼的面容,身后的光影投下来十分庄严,好像自带打光灯。
“没事吧?”穆王伸出手,语气里全是宽仁的味道,孟湘湘忽然明白郑子潇那股子温润劲是哪里来的。
孟湘湘搭了穆王爷一把,才十分勉强地站起来,“谢谢王爷,我就是坐麻了,一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