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潇找了冉恩整整三天,终于将他堵在盐井前那片芦苇荡里。
他轻轻合眼,捏了捏鼻梁骨,“别跑了,跑不掉就不要白费劲。”
冉恩此时蹲在芦苇里,周遭浓雾一片,透着丝丝湿冷,他发抖,芦苇跟他一起抖,躲在哪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不杀你,跟我走,我能保你一命。”
“放你的屁,就是你把我关屋子里去了,你知道我差点被那些刁民给劈死吗?要不是我跑得快,我早就死了!”
“要不是你非得去侯府,延成侯家也不至于被你牵连。”
芦苇摇晃间,冉恩缓缓站立起来。
他左眼不知在哪里磕碰的,青肿一大片,连带着嘴角挂了血丝,捂着腹部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
郑子潇朝他迈出一步,想查看他的伤势,他连忙后退,踉跄几下摔倒在地上。
“跟我去找穆王,他保你回花浊,到时候天子跟前,自然还你一个公道。”
这话纯属是诈骗,冉恩中饱私囊、克扣盐工都是板上钉钉,没什么转圜余地,就算押回去也是大刑伺候,秋后问斩。只是现在查出他与长陵私盐黑市有关,不得不要他的供词,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郑子潇朝他摊开手掌,上面还有条刚刚愈合的淡粉色疤痕,“来,跟我走。”
冉恩眼睛转了一圈,也没想出什么其他法子,犹豫着搭手上去。刚摸到粗糙的掌心,他突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郑子潇连忙后撤,抓住一把芦苇稳住平衡。
看清楚浓雾里的来人,他身形一滞,从头皮凉到脚跟,连带着身上的疤跟着一起疼。
女子身形宛若鬼魅,倒春寒刚走,她一身薄纱青衣,感觉不到冷似的,背对着郑子潇。
一把长剑隐约展露出来,细若琴弦。
“子潇,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声音比雾还冷,如梦似幻,撩人心弦。
隋颜青微微侧身,斜睨了一眼地上刚被她卸了只手的冉恩,轻轻叹气,“有帕子吗,借我擦擦我的弦。”
郑子潇下意识后退一步,双手在身后越攥越紧,到最后微不可察地抖起来。
“算了,我先把我的活儿做完。”
她说着走到冉恩身边,拍了拍他惨白的脸,手十分轻佻地摸进他的衣襟,上下全摸一遍,像是在揩油。
隋颜青轻笑一声,“不在你身上呀,告诉姐姐,账本藏在哪儿了?”
那只手冰凉凉的,冉恩本就痛得抽搐,被这么一贴几乎要背过气去,嘴唇上下打颤,“我……我弄丢了。”
“丢了?真丢了还是假丢了?”
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上面挂着的金饰割破了冉恩胸前的皮肉。
“真……真丢了,乌伯达那个王八蛋给偷走了,你找他要去。”
隋颜青摇摇头,神情带了几分悲戚,“啧啧啧,可惜。我不认识乌伯达,只想要账本,既然你不知道账本在哪,那我只能……”
她的手猝然抽离,上面修长的护甲杀意乍现,马上就要插进冉恩喉咙里。
郑子潇忙拔出嘀秋,短剑碰上金器,声音瑟瑟刺耳。
隋颜青扭头,抄起琴弦似的剑,反手朝郑子潇刺去,她意图太过明显,几乎不可能刺中郑子潇。细弦忽然一扭,笔直地射过去,撞上了冉恩的脖子。
冉恩不可思议地用残存的一只手捂着喉咙,痉挛不止,呜咽半天呕出一口鲜血,便断气了。
断臂残尸,殷红满地。
隋颜青把剑收好,拍了拍手,“功夫没退步,却忘记怎么杀人了啊,子潇。”
郑子潇看着地上的尸体,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蹲伏过去拨开冉恩还神经性痉挛的躯体一看,腹部果然有一个穿透的小孔,不知是什么时候扎上去的。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此剑名为相思弦,剑刃细如琴弦,隋颜青淹没于人潮,杀人不留影,唯有尸身上留有一个小洞。
如果说郑子潇是鹧鸪山培养的人形兵器,那隋颜青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鬼。
恶鬼隋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郑子潇跟前,轻轻冲着他耳朵吐气,“好久不见,可以借你的帕子给我用用吗?我的弦脏了。”
郑子潇伸手,轻轻合上了冉恩的双眼,冷声道:“不可以。”
“呀,可惜,我拿到了。”
隋颜青摇了摇手里的小帕子,帕角上绣的小木兰歪歪扭扭,格外扎眼。
郑子潇眉头微蹙,伸手就要抢,却又被她闪避过去。
“你心上人绣的吗,我给你重新绣一个,比这蹩脚的绣功好看。”
“不是,还我。”
“那不行,我还要擦我的弦。”
她说着,又嬉笑起来,摇晃着帕子作势要往弦上抹,下一秒脖子被郑子潇一把卡住。
隋颜青勉强咳出一口气,贴着潮湿的芦苇穗子,“见到我你一点都不高兴啊,亏我们是同门,如果鹧鸪山开宗立派,你算我师弟吧?”
郑子潇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骨子里的戾气克制不住。山谷中的尸山血海直冲大脑,他手上微微发力,半天才磕磕绊绊道:“你为什么……没死。”
“你以为我也在那年秋天被斩了吗?”
隋颜青忽然尖声大笑,浑身乱颤,松垮的衣衫滑落,香肩半露。
郑子潇扭过头,不去看她那轻浮模样。
“你为什么不敢看?”
她虽然被掐着脖子,还是伸手掰起郑子潇的脸,逼着他看自己的肩头,上面赫然是一只青色邪魅的鹧鸪。
“郑子潇,一日做刺客,一辈子都是刺客。”她恶狠狠地贴着他,全然不顾脖子要被郑子潇掐断了,语气近似疯狂地轻念:“你逃不掉,你就是刀口舔血拿人头钱的,你一身武艺不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杀人谋利,你就是这样的人。你以为你去了王府,和我有什么不同吗?”
那股力道一松,郑子潇将她甩开,像是甩掉什么污泥。
他大口喘息着,眼尾跟着多了一抹红晕